他神色如常,領旨謝恩,就跟小時候說太子殿下,那小的知道鬥不過大的,那副表情,是一樣的。
可他已不是當年那個隻為自保,不爭不搶的孩子了,這一點,我們都知道。
他並不好對付,曾有人暗中派了刺客,要去刺殺他,他卻先那人一步,早了一天假裝遇刺。那傷口看著嚇人,卻不在要害,絕不會是專業刺客所為,我猜,是他自己動的手。
遇了刺,一定是要查,他自己做了些虛假證據,順著這根假藤,倒是摸到了真瓜——他的證據雖是假的,對方實打實的預備,卻是抵賴不掉的。
心狠,手辣,足智,多謀,少了哪一樣,人敢假死逃生?
我給他送過家奴,也送過女人,不過也沒套出什麼有用的話來——我要護著皇位,可他什麼都沒有,我一時之間,竟不知拿什麼去跟他博弈。
後來聽人說,他迷上了一個通房的丫頭,我那時以為,這又是他在演戲給我看。
可後來又覺得不是,搞不好,他是真栽在了這女人身上,是這女人把他耍得團團轉,也未可知。
不過我隻覺得這一局還不夠有趣,送了晚芍這隻蛐蛐進去之後,果然就熱鬧許多——女人之間拈酸吃醋的事情,我實在不感興趣,可她實在叫得歡,也看不出,這個叫元元的女人,她不是籠子裏的蛐蛐,她是提籠子的這隻手。
連小九都是她的蛐蛐。
小九一開始為她下跪求我,她也曾求我放過小九,那時,這兩人尚有幾分做戲給我看的成分,我看得出。
可小九為了她,在圍場沖著我拉弓的時候,我險些笑了出來——我是真覺得可笑極了,我們景家竟出了情種!居然還出在了他景晏身上!
一個眼看著母妃如何被始亂終棄,落得悲慘下場的皇子,居然還相信情愛!
我差點就笑出了聲,卻忽然又覺得憋悶——我知道元元也愛他,我知道,元元不拿他當作蛐蛐,好吃好喝地養著,卻不給他有自己的主意。
這樣想著,我幾乎失態,於是隻好策馬,隻留下一句:「小九,再不上馬,這鹿恐怕不是你的了。」
對,我是皇帝,鹿總是我的!
若我和他隻能活一個,那必須是我,我是皇帝!
我叫元元來下棋,元元說,要為他死。
這個女人,為了景晏忍受過無盡的恐懼,委屈,屈辱,挨過了難以想象的艱難,幾乎沒有過上一天的安穩日子,卻說願為他赴死,願為他的大業,身死萬次而不辭。
於是我問她,值嗎?
她輕蔑地看著我,對我說,你沒有被人愛過,你不知道,值。
我忽然想起太後死的時候,她也是這樣輕蔑地看著我,她說景榮,哀家教了你一輩子,你怎麼還是這麼幼稚?愛算什麼啊?愛是哀家見過,最為虛無縹緲的東西。
可是此時元元卻說,隻要同一個人愛過,為他死,都是值的。
還真讓她說準了,我沒被人愛過,我不知道。
可我還是贏了,她吞下那東西,卻還活著的時候,我便知道我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