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元……」
終於出了聲,我卻又怔住——她不是元元,她是淩宜。
「景晏,你騙得我好苦!你害得我好苦!」她掩麵而泣,血淚滲出指縫,流滿了蒼白清瘦的指縫。
放下手,卻又不是淩宜,她是晚芍。
「小景哥哥,你答應芍兒的一輩子呢?你賠我的一輩子!你害得我好苦!」
他們說,被我害得好苦。
太後說她千古大計毀於一旦,是我害她好苦。
莫候說他雄圖霸業付之一炬,是我害他好苦。
連織歡那兩個未成形的孩子都化作孤魂,圍著我,說本來能活的,是我害他們好苦。
他們圍著我,控訴我的罪責,人人都說,是我害人,害得人人都苦,我都承認。
雖然我自己的苦,隻和那一個人說過。
那一個人,她去了哪裏?
我站起身來,四處尋找,沒有她的影子,沒有風,沒有月,也沒有哭聲。
偌大的房間裏,隻有我形單影隻,一個人。
掌了燈,一切都雲煙消散,我看清了周遭,沒有孤魂野鬼,隻有富麗堂皇——不!這不是我的家!不是我和元元的小院子!
這是……這是帝城,是雕梁畫棟的牢籠,是鮮血白骨的宮殿。
我為何又會回到這裏?
伸出手,我拂過汗濕的綾羅被麵,順延著,摸到了床頭漆了金的遊龍浮雕——這龍栩栩如生,長須利爪,玉角金鱗。
隻有那一雙眼,空洞無神,了無生氣。
「小九。」
忽然有人叫了我一聲,這聲音我認得,於是一下子轉過頭去,無聲地看著說話的人,額間又重新泛出汗來。
「小九,」他又叫了我一聲,卻笑著改口,「不,現在你是皇帝了。」
他的笑聲又低,又沉,一點不像人間的聲音。
「做皇帝的滋味兒如何?是不是如同你想象一般,夙願得償?」他問。
我低下頭才發現,自己一身的明黃寢衣,上頭龍紋暗繡,若隱若現——我竟做了皇帝?
那元元呢?
「元元呢?」我這樣問了,他卻不說話,隻笑,笑得我心裏發毛,於是沖上去揪住他的領子,「我問你元元呢?元元在哪裏?」
他依舊笑,雙眼空洞無神:「你已做了皇帝,卻還不知,她的結局嗎?」
我的心仿佛被一把鈍錘用力地敲。
敲一下,是情不逢時,敲兩下,是蘭因絮果,敲三下,是痛失所愛,敲四下,是萬般皆空。
我做了皇帝,還會不知她的結局嗎?
「你把元元還給我!」
我沖著他喊,歇斯底裏,他卻紋絲不動,那副表情,像是在嘲笑我,笑我的一生,多麼荒唐。
「我把她還你?小九,是我奪走了她嗎?」他十分諷刺地看著我,「你人生唯一的一點光亮,一點情愛,是我奪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