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章(1 / 3)

"不,我決不會這樣安排自己的生活,"奇奇科夫又乘車來到野外,自言自語地說,"不,決不這樣安排生活.隻要上帝保佑使我成功,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闊綽的富翁,我一定馬上采取絕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廚師.公館,應有盡有,而且經營管理也將井井有條.不僅僅會維持一家人的溫飽,而且每年要稍稍存下一筆錢留給子孫後代,如果上帝保佑讓我妻子生育的話"他突然大聲叫道:

"嘿,你這王八蛋!"

謝利凡和彼得魯什卡從車夫座上回頭望了一下.

"你想往哪兒去?"

"根據您的命令去科什卡列夫上校的家呀,帕維爾.伊萬諾維奇,"謝利凡答道.

"你知道路嗎?"

"帕維爾.伊萬諾維奇,您看到過我一直在馬車旁邊忙來忙去,所以我隻看到過將軍的馬夫彼得魯什卡問了車夫."

"混蛋!我告訴過你,不要靠彼得魯什卡呀;彼得魯什卡是個木頭疙瘩."

"這沒有什麼問題嘛!"彼得魯什卡用眼看著主人說."除了下山照直走,也沒有別的路啊."

"除了燒酒,我沒有往嘴裏放別的吧?大概目前還沒有醒過來吧?"

彼得魯什卡看清話題要向哪個方向發展以後,隻是擰了擰鼻子.他本想說滴酒未喝,可是自己不知為什麼也感到不好意思.

"坐這輛馬車趕路很是舒服,"謝利凡轉過頭來說.

"什麼?"

"帕維爾.伊萬諾維奇,我是說您坐這輛四輪彈簧馬車趕路舒服,比起我們那輛輕便馬車好不顛的慌."

"快趕車走吧!沒有人會問你這個."

謝利凡用鞭子輕輕抽了馬的圓圓的肚皮幾下,便對彼得魯什卡說:

"喂,聽說科什卡列夫老爺把農夫們打扮得跟德國人一樣;從遠處簡直分不清,走路也象仙鶴,跟德國人一樣.婆娘們也不象通常那樣用頭巾包頭,也不是北方婦女戴的那種盾形帽子,她們戴德國女人戴的那種風帽,曉得嗎,戴風帽,那種帽子叫風帽.德國風帽."

"你也來一身德國打扮兒再戴上風帽多好!"彼得魯什卡挖苦謝利凡說,說完笑了笑.可是笑的模樣多難看哪!絲毫也不象笑,倒象一個患傷風的人想打噴嚏打不出來但又準備要打的模樣.

奇奇科夫想把他臉上的表情看清,抬頭看了看他的臉自言自語地說:"好看極啦!還以為自己是美男子呢!"必須說明一句:奇奇科夫十分相信彼得魯什卡欣賞自己的美貌,而彼得魯什卡呢,卻對於自己是否有一張臉甚至也經常忘到腦後去.

"帕維爾.伊萬諾維奇,要是想到請安德烈.伊萬諾維奇給一匹馬來把花斑馬換掉就行了,"謝利凡從車夫座上轉過身來說."他跟您有交情,是不會拒絕您的.花斑馬實在不行,真礙事."

"趕路吧,別多嘴!"奇奇科夫說罷,心想:"真的,我從沒想到這件事."

這時,輕快的馬車輕鬆地飛奔著.它一會輕鬆地爬高,雖然有時道路是坎坷的;它一會輕鬆地下坡,雖然鄉間土路下坡是不穩的.他們主仆三人乘車下了山,沿著牧場穿過河曲,又走過磨坊.遠處出現了沙灘.如畫般美麗的山楊林一片片地迎麵而來.柳條叢.細赤楊和銀白楊迅速地飛過他們身邊,用樹枝抽打著坐在車夫座上的謝利凡和彼得魯什卡.彼得魯什卡的帽子不斷被枝條打掉.威嚴的親隨常從車夫座上跳下來,破口大罵蠢樹和那栽樹的人,但卻不肯把帽帶係上或者用手把帽子拽住,總以為大概再也不會被打掉了.樹木越來越密:山楊和赤楊中間開始出現白樺,不久四周就變成了一片密林.陽光突然消失了.鬆樹和雲杉遮天蔽日.毫無邊際的樹林中一片昏暗,越來越暗,看來頗有要變成黑夜之勢.可是突然樹木後邊露出了亮光,枝葉和樹墩後邊閃閃發亮,宛如一塊塊閃動的銀子或鏡片.樹林裏開始慢慢亮起來,樹木越來越稀,傳來了喊聲,在他們麵前猛然出現了一個湖直徑四俄裏左右的一片浩淼煙波.湖四周是樹木,樹木後邊是農舍.水裏有二十多個人,有的沒到腰,有的沒到肩膀,有的沒到脖子,在向對岸拉魚網.在這些人中間有一個人利索地遊動著,喊著,指揮著所有的人,那人高粗相等,身材滾圓,活象一個西瓜.因為胖的原因,他是不會沉底的,即便他想紮個猛子,不管他怎麼往下紮,也會被水托起來;即使他的後背坐上兩人,他也會象不沉的氣袋一樣馱著他們飄在水上,他最多會在下邊輕輕呼哧兩聲,用鼻子和嘴呼出幾個氣泡.

"帕維爾.伊萬諾維奇,那肯定是科什卡列夫上校老爺啦,"謝利凡從車夫座上轉頭說.

"為什麼呢?"

"因為,您瞧,他的身子比他人都白,長得也富態,象個老爺."

這時喊聲更大了.西瓜老爺連珠似地響亮地喊著:

"丹尼斯,交給科濟馬,快點!科濟馬快接住丹尼斯給的繩頭!大福馬往小福馬那邊用勁!從右邊過去,從右邊過去!站住,站住,你們這兩個笨豬!把我裹到網裏啦!掛住肚臍啦,可惡的玩意,聽著,掛住肚臍啦!"

在右邊拽網的人看到果然發生了意外,老爺被裹進網裏去了,就停下了.

"你看,"謝利凡對彼得魯什卡說,"把老爺當魚撈起來啦."

老爺掙紮著,想掙脫出來,翻過身來,仰麵朝天,依然裹在網裏.為了怕把網拽破了,他跟著被捕的魚一起遊動著,吩咐隻用一根繩子橫著拉他.用繩把他係住以後,繩頭就扔到了岸上,等在岸上的二十來個人就揀起繩頭小心謹慎地拽他.到了淺地方,他就在水中站了起來.他罩在魚網裏,看上去就象夏天太太們戴著網狀手套的纖手一樣.他向岸上一看,看到一位客人坐著馬車直奔大壩而來.一看到客人,他便點了一下頭.奇奇科夫摘下帽子,在車上有禮貌地鞠了一躬.

"吃午飯了嗎?"那位老爺一邊問著,一邊同網裏的魚一起往岸邊走著,一手變成涼篷遮在眼上擋著陽光,一手護著下身,那姿勢特象美第奇收藏的浴罷出水的維納斯雕像.

"還沒呢,"奇奇科夫道.

"那就感激上帝吧!"

"為什麼呢?"奇奇科夫把帽子舉在腦袋上方驚奇地問道.

"為這個!"老爺說.老爺跟鯉魚和鯽魚一起來到岸上,那些鯉魚和鯽魚在他腳旁邊跳著,蹦起一俄尺多高."這不算什麼,不要看這些,瞧,大家夥在哪兒!大福馬,拿來鱘魚瞧瞧,"兩個健壯的農夫從小木桶裏提出了一個大怪物."這位公爵怎樣?從河裏來的!"

"這的確是一位個頭十足的公爵!"奇奇科夫道.

"說的不錯.現在你們先走,我馬上就來.車夫,老弟,你趕車從下邊走,從菜園子穿過去.傻子小福馬,快跑去把欄杆挪開!我隨後就來,不等你們眨眼就到."

"上校有些古怪,"奇奇科夫心想.馬車終於走完了沒有盡頭的河壩,走到了農舍附近.部分農舍分散在斜坡上好象一群鴨子,另外有一些農舍座落在山坡下麵的木樁上,好象一群鷺鷥.到處掛著魚網和魚簽.小福馬拿掉了欄杆,馬車穿過菜園子來到了古老的木造教堂附近的廣場.教堂後邊的遠些地方可以瞧到主人家的房蓋.

"瞧,我來啦!"旁邊響起了一個聲音.奇奇科夫回頭瞧了一下.那位老爺已穿上衣裳坐著輕便馬車走在他旁邊.他身穿一件草綠色粗布常禮服上衣,黃褲子,脖子上沒戴領帶,頗象羅馬神話中的小愛神丘比特!他側身坐在車上,把車座塞得滿滿的.奇奇科夫剛想同他談些什麼,可是這個胖子已經無影無蹤了.輕便馬車又出現在另一邊,隻聽他叫道:"把那條狗魚和七條鯽魚給傻廚子送去,那條鱘魚拿到這兒來,我要把它放到車上親自帶走."又傳來了他的叫聲:"大福馬和小福馬,科濟馬和丹尼斯!"使奇奇科夫大為驚奇的是,等奇奇科夫車到主人家大門口的時候,胖主人卻已在門口等著擁抱他了.他怎麼能這麼快,不可想象.他們互相擁抱著吻了兩次.

"我給您帶來了大人的問候,"奇奇科夫道.

"哪位大人?"

"您的親戚亞曆山大.德米特裏耶維奇將軍呀."

"亞曆山大.德米特裏耶維奇是哪位?"

"別得裏謝夫將軍,"奇奇科夫有些驚奇地答道.

"我不知道."

奇奇科夫更加驚奇了.

"這是怎麼回事兒?我希望我這是有幸同科什卡列夫上校談話吧?"

"我叫彼得.彼得羅維奇.彼圖赫,彼圖赫,彼得.彼得羅維奇!"主人接過話頭說.

奇奇科夫呆住了.

"糟糕!你們這兩個混蛋怎麼弄的?"奇奇科夫轉身問謝利凡和彼得魯什卡.他倆也是目瞪口呆,一個坐在車夫座上,一個站在車門旁."你們這兩個混蛋,怎麼搞的?告訴過你們要去找科什卡列夫上校可這位卻是彼得.彼得羅維奇.彼圖赫"

"夥計們幹得不錯嘛!"彼圖赫說,"賞你們每人一杯酒,再加一個大烤餅.把馬卸了就回下房去吧!"

"真慚愧,"奇奇科夫鞠著躬說,"竟犯了這樣一個意外的失誤"

"不是錯誤,"彼圖赫活潑地說."不是錯誤,您先嚐嚐午飯滋味,然後再評價是不是錯誤吧.請吧,"他拉著奇奇科夫的手,帶他進屋.

奇奇科夫謙讓著,進門時偏著身子,為的是使主人能跟他一起進去;這真是多此一舉:主人想進也進不去,而且主人也不在了.隻聽他在院子裏叫道:"大福馬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到現在仍沒來?迷糊葉梅利揚,往傻廚子那兒跑一趟,告訴他快點把鱘魚收拾出來.魚的精液.魚子.內髒和鯿魚做湯,鯽魚要帶汁.啊,蝦.蝦!呆子小福馬,蝦放在哪呢?我問你,蝦,蝦呢?!"院裏久久地響著"蝦,蝦"的叫聲.

"哎,主人忙乎得不可開交,"奇奇科夫坐到圈椅上打量著牆角兒和牆壁說.

"瞧,我來啦,"主人說罷,進了屋,帶來了兩個穿著夏季常禮服的少年.這兩個少年長得跟柳條一般細挑,比他們的父親高出足足有一俄尺.

"這是我的兩個兒子,正在市裏念中學,回來過節尼古拉沙,你陪客人.亞曆薩沙,你和我來."說罷,主人就又不見了.

奇奇科夫跟尼古拉沙談起來.尼古拉沙很善談.他告訴奇奇科夫,說他們學校老師教得不很好,誰的媽媽寄來的禮物多,誰就受到偏愛;說有個因格曼蘭驃騎兵團駐紮在市區;說騎兵大尉韋特維茨基的馬比團長的馬還好,雖然少尉弗茲葉姆采夫的馬術比他好得多.

"令尊的莊園情況怎樣?"

"押出去了,"爸爸自己說道,這時他又回到客廳裏."押出去了."

奇奇科夫隻象人們看到事情成功沒有希望,即將毫無所獲時那樣動了一下嘴唇.

"為什麼要押出去呢?"他繼續問道.

"是這麼回事.大家都去抵押,我怎能落在別人後邊呢?都說合算嘛.並且我一直住在這裏,這次讓我到莫斯科去住住看."

"混蛋,混蛋!"奇奇科夫心中暗自想道:"自己敗了家,把孩子也培養成敗家子.土包子,在鄉下住著多好."

"我知道您在想些什麼呢."彼圖赫說.

"想什麼呢?"奇奇科夫不好意思地說道.

"您在想:'這個彼圖赫真混,叫人來吃午飯,可午飯到現在看不見影兒.,馬上就好,我最尊敬的客人.就象俗話說的,不等剪短頭發的丫頭梳上辮兒就會好."

"爸爸,普拉東.米哈雷奇來了."亞曆薩沙看了看窗外說.

"騎著一匹棗紅馬,"尼古拉沙將身子探到窗上接著說."亞曆薩沙,你以為我們的深灰馬比它差嗎?"

"差倒一點兒不差,不過步態可比不上它."

他們兄弟倆爭論起棗紅馬同深灰馬的優劣問題來.這時一個美男子進了屋,他身體勻稱,金黃色漂亮的卷發,烏黑的眼睛.一隻模樣嚇人的獅子狗丁丁當當地搖動著脖子上的銅鈴跟了進來.

"吃午餐啦?"主人問道.

"剛剛吃過了."客人回答.

"那麼您是來耍笑我羅?"彼圖赫生氣地說."您吃過午飯來對我有什麼作用?"

"不過,彼得.彼得羅維奇,"客人笑了笑說,"有一點可以讓您感到高興,那就是我午飯什麼都沒有吃:根本沒有食欲."

"撈了多少魚啊,您看到就好呀!多大的一條鱘魚光臨啦!鯽魚多得數不勝數."

"聽您講話都令人豔羨,"客人說."教會我象您那麼快活吧."

"有多少可煩悶的呢?算了吧!"主人說.

"有多少可煩悶的?因為煩悶唄!"

"您吃的少,這就是所有原因.您好好吃上一頓午飯試試.煩悶是人們近來發現的.從前誰也不煩悶."

"別吹牛啦!您好象從來沒煩悶過似的."

"從來沒煩悶過!而且也不知道什麼是煩悶,甚至也沒有時間煩悶.早晨一醒來就得喝茶,然後管家來找,隨後去撈魚,緊接著就吃午飯.午飯後還沒有打個呼嚕,就該吃晚飯了.吃過晚飯,廚子又來了須吩咐明天午飯吃什麼.請問什麼時候煩悶呢!"

在他們談話的時候,奇奇科夫一直觀察著來客.

普拉東.米哈雷奇.普拉托諾夫一身兼備阿喀琉斯和帕裏斯這和世界文學史上都有較高的地位.我認為這部小說的優點:勻稱.魁梧.俊美.略帶譏諷神情的優雅的微笑好象更增添了他的美貌.可是,盡管如此,他依然顯得有些呆板和困倦.歡樂.悲傷和激動未能在他那處女般嬌嫩的臉上掀起皺紋,但也未能使這張臉增添生機.

"說實話,恕我直言,"奇奇科夫說,"我也不能明白,象您這樣一表人材怎麼會煩悶呢.當然倘若缺錢花或受壞人排擠自當別論,有些壞人有時甚至想置人於死地呢."

"問題就出在這類事情一件也沒有,"普拉托諾夫說,"您相信嗎,我有時真希望能發生一件這類事情,發生一件令人惶惶不安的事情.咳,哪怕有誰來惹我發怒呢!可是沒有!結果就隻好煩悶了."

"我不明白.不過假如地不夠種.農奴少呢?"

"這一點絲毫沒有問題.我跟家兄有一萬俄畝地.一千多農奴."

"這樣還煩悶.不可明白!不過,假如農莊管理不善呢?假如歉收呢?假如農奴死了許多呢?"

"相反,所有情況都好得不能再好了.家兄很擅長治家."

"不能理解,"奇奇科夫說完,抖了抖肩膀.

"現在我們就來驅散煩悶吧,"主人說."亞曆薩沙,快跑,到廚房去,吩咐廚子,快把露餡小餡餅給我們拿來.迷糊葉梅利揚和小偷安托什卡在哪兒?為什麼還不端小吃來?"

不過,門開了.迷糊葉梅利揚和小偷安托什卡拿著餐巾進來,將桌子鋪好,拿來了一個盤子,盤子上擺著六個玻璃壇子,壇子裏裝著各種顏色的酒.不一會兒,盤子和玻璃壇子四周就擺了一圈碟子,碟子裏盛著魚子.幹酪.醃乳蘑.蜜環菌,還不斷地從廚房裏拿來一些有蓋的碟子,碟子裏傳出滋滋的油響.迷糊葉梅利揚和小偷安托什卡是兩個好人,做事利索.他們的渾名是主人給起的,原因隻是因為沒有渾名一切都顯得好象平淡,但主人是不喜歡平淡的,主人為人心地善良,但是愛用辛辣的字眼兒.不過人們也並不為此生他的氣.

小吃之後是正餐.善良的主人這時就變成了十足的強盜.一看到誰盤裏隻有一塊,便馬上送上另一塊,說:"不配成對兒,不管人還是鳥兒,都無法活."客人吃了兩塊,便送去第三塊,說:"二算個什麼數?上帝喜歡三位一體."客人吃完了三塊,他便對客人說:"哪兒有三個輪子的馬車?誰蓋房子三個角?"四塊有四塊的順口溜,五塊有五塊的順口溜.奇奇科夫吃什麼東西都一連吃了十二塊,心想:"咳,這回主人再找不到借口來相逼了."但事實並未如此,主人一句話沒說,就把烤牛犢最好的部位脊背連同腰子都放到他的盤裏了,而且這是多大的一個牛犢啊!

"我用牛奶喂了它兩年哪,"主人道."象照親生兒子一樣照料它!"

"吃不下啦!"奇奇科夫道.

"你先嚐嚐看,然後就說吃不下!"

"咽不下了,實在沒有地方了."

"教堂有時也擠得滿滿的,可是市長光臨仍然有地方.本來是擠得水泄不通啊.您嚐嚐看:這塊東西和市長一樣."

奇奇科夫嚐了嚐.這塊東西果然和市長一樣,找到了地方,雖然看起來什麼也放不下了.

喝酒也有一段故事.彼圖赫從當鋪裏一拿到錢,就把十年內要喝的酒全買來儲存好了.他不停地斟酒;客人喝不了,他就讓亞曆薩沙和尼古拉沙喝;他倆一杯一杯地喝著;他們離開坐位時毫無醉意,就象喝了一杯水似的.客人們就不行了:他們好不容易才掙紮到陽台上,好不容易才坐進圈椅裏.主人一坐進自己那把有四個座位那麼寬的圈椅,立刻就進入夢鄉了.他那肥胖的身軀變成了風箱,從張著的嘴和鼻孔裏發出各種聲音來,這種聲音即使新音樂裏也沒有:其中有鼓聲,有長笛聲,還有象狗叫似的不停地汪汪聲.

"他的呼嚕打得真熱鬧!"普拉托諾夫說.

奇奇科夫笑了笑.

"這麼吃當然不會煩悶啦!"普拉托諾夫說."吃完就想睡了."

"對,"奇奇科夫懶洋洋地說道,他那兩隻眼睛變得十分小了."不過,我請原諒不明白怎麼會煩悶.去除煩悶的辦法是很多的呀."

"有什麼方法呢?"

"對青年人來講還少嗎?可以跳舞,可以玩樂器不然就結婚."

"和誰呢?請指教."

"難道這兒就找不到既漂亮又有錢的未婚妻嗎?"

"找不到."

"那就到別處去找,出去走走."一種頗富想象力的想法在奇奇科夫的頭腦中閃現了一下,他的眼睛變得大一些了."現在有了一個絕妙的方法啦!"他看著普拉托諾夫的眼睛說.

"啥方法?"

"旅行呀."

"去哪兒呢?"

"您如有空兒,就和我走吧,"奇奇科夫說完,看著普拉托諾夫心想:"這可太好了:那路費就能兩個人均攤啦,修車幹脆叫他花錢."

"您想到哪兒去呢?"

"到哪兒,怎麼說好呢?現在我與其說為自己奔波,倒不如說是受人之托.別得裏謝夫將軍,我的密友,也可以說是恩人,請我去拜訪他的一些親戚當然,親戚歸親戚,但是有些地方也是為了自己:因為開開眼界.見見世麵別管別人怎麼看,畢竟是一本活書一種學習."

普拉托諾夫思忖起來.

奇奇科夫這時在心裏盤算著:"這的確很好!甚至可以叫他負擔全部路費,甚至還可以用他的馬拉車,我的馬就存在他的村裏.為了省錢,還可以把馬車留在他的村子裏,坐他的馬車上路."

普拉托諾夫這時心想:"為什麼不出去走走呢?興許會快樂一些.呆在家裏也沒有事幹,家業本來就由哥哥管理,因此毫無影響.真的,為什麼不出去走走呢?"他想到這裏就出聲問道:

"您同意到我哥哥那裏住一兩天嗎?否則,他是決對不會放我走的."

"當然願意!住三天也行."

"好,那就擊掌約定吧!一齊走!"普拉托諾夫活躍起來說.

"好!"奇奇科夫說罷,在他的手上打了一下:"一塊走!"

"上哪兒?上哪兒?"主人醒來瞪眼看著他們叫道."不行,先生們!我已吩咐好把您的馬車輪子卸了,您的馬呢,普拉東.米哈伊雷奇,已被哄到十五俄裏以外的地方去了.不行,你們今天要在這裏過完夜,明天早點吃過午飯再走."

"沒想到!"奇奇科夫心想.普拉托諾夫什麼也沒說,因為知道彼圖赫是非按慣例辦不行的,隻有留下了.

他們因此得到的獎賞是度過了一個美妙的春日傍晚.主人組織大家觀賞了河上風光.十二個槳手二十四隻槳在歌聲中把他們帶過了平靜如鏡的湖麵.他們的船離開湖,劃到河裏.河水源遠流長,兩岸坡勢緩和.水麵紋絲不動.他們在船上喝飲料吃麵包,常常要從橫係在河上的捕魚用的網繩下邊穿過.喝茶前主人先脫了衣服,跳到河裏,一邊撲騰著,一邊叫著大福馬和庫濟馬,跟漁夫們吵嚷了三十多分鍾,吵夠了,忙夠了,凍夠了,才爬上船,吃起東西來狼吞虎咽的,讓人羨慕.這時太陽已落了.隻有天空是明亮的.喊聲顯得更響了.岸邊漁夫已不見了,代替他們的是一群群洗澡的孩子們,擊水聲.笑聲傳得更遠了.二十四隻槳同時起落著,小船似一隻輕捷的鳥兒在平靜如鏡的河麵上飛掠著.坐在離舵第三個位置上的那個象大姑娘一樣嬌豔的棒小夥子,先清脆地起了一個頭兒,接著便有五個人唱起來,六個人跟著幫腔.歌聲飄蕩,飄向遠方,象俄羅斯一樣遼闊無垠.歌手們用手捂著耳朵,好似自己也被這歌聲的遼闊無垠弄得手足無措了.人人都感到自由自在起來,奇奇科夫心中暗想:"哎,真的,我遲早也要給自己弄一個村子!"普拉托諾夫想:"這種憂鬱的歌子有什麼好的呢?越聽越叫人心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