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章(1 / 3)

聚到讀者已經熟悉的本市的慈父和恩人警察局長家裏以後,官員們有時間互相指出他們被這些操勞和驚恐弄得甚至瘦了.真的,新總督的任命,以及所收到的如此重要的公函,還有這些莫明其妙的傳聞,這一切的確在他們的臉上留下了明顯的痕跡,許多人身上的燕尾服變得明顯地肥了.影響是顯而易見的:公證處長也瘦了,醫務督察也瘦了,檢察長也瘦了,連一個從來沒人直呼其姓的什麼謝苗.伊萬諾維奇他食指上總戴一隻寶石戒指經常給太太們觀賞,甚至連他也瘦了.當然,任何地方都有膽量不小.從不喪魂落魄的人,可這種人是絕無僅有的:這裏隻有郵政局長一人.僅有他一個人沒有改變平素那種穩健的性格,而且在諸如此類的場合總要說一句:"我們了解你們這些總督!你們也許如同走馬燈一樣來去匆匆,但我呢,我的先生,我已穩穩當當地在一個地方坐了三十年啦."聽到這話,別的官員們平常要指出:"你當然好啦,施普列亨.濟.德伊奇,伊萬.安德烈伊奇;你管郵政,收發郵件;你的毛病大不了是提前半小時讓郵局關門,害得來辦事的人撲個空;再不就是一個商人在規定的時間以外來寄信,你收取人家一點兒什麼;再不就是發錯一個不該發的郵件,幹這種工作當然隨便誰都會成為聖賢羅.可是倘若有個鬼天天在你手邊轉,你不想拿,他往你手裏塞,那你試試.你當然問題不大,你僅有一個兒子嘛,然而我呢,我老婆普拉斯科維亞.費奧多羅夫娜卻那麼有福氣一年生一個:不是姑娘便是兒子;你如處在這種境地,老兄,那就該唱別的調兒了."官員們是這麼說的,至於鬼的誘惑究竟能不能抗拒,判斷這個問題就不是作者份內的事了.在這次舉行的會議上很明顯地缺少在俗語中被稱為板眼的那種東西.一般來說,我們好象天生不配享受議會製.在我們開的各種會上從村民大會到各種學術委員會和其他委員會如果是沒有一位首腦主持,那就會亂得一塌胡塗.甚至也難說為什麼,看來民族性就是這樣的;僅僅為了吃吃喝喝而聚到一起的會如俱樂部和各種公眾場合餐費自理的聚餐會能開好.但是我們卻隨時都有幹一場壯舉的願望.我們心血來潮會象刮一陣風似地創辦慈善會.獎勵會以及說不上名堂的各種會.宗旨是極好的,但是任何事情都辦不成.也許這是因為我們嚐鼎一臠便感到心滿意足,以為一切都已大功告成的緣故吧.比如說,我們操辦了一個救濟窮人的慈善會,募集來相當可觀的一筆款子以後,我們立刻就會為了紀念這種善舉而設宴招待市內各種達官貴人,不用說,要用去一半捐款;剩下的那部分捐款呢,馬上就會被用去為委員會租一座又有取暖設備又有門房伺候的豪華房舍,最後給窮人僅剩下了五個半盧布,並且在這筆錢的分配問題上,也並不是所有委員的意見都能一致,每個委員都想把自己的什麼幹親家塞到救濟名單中去.不過眼前這個會性質卻截然不同:這會是因為非開不行才開的.問題不涉及什麼窮人或旁人,問題涉及每一位官員本人,問題涉及一次對大家具有同等威脅的災難,因此這裏不管願意與否都更加一心一德,但是,盡管如此,結果仍然是一塌胡塗.各種會議不可缺少的意見分歧就不必說了,並且與會者在發言中也常常顯得莫明其妙地優柔寡斷:有一位剛說完奇奇科夫是造假鈔票的,隨後又自己補充說:"也許不是";另一位斷定他是總督公署官員,可是馬上便又加了一句:"但,誰知道呢,從臉上又看不出來."有人推測他也許是喬裝打扮的強盜,馬上遭到了大家的反對;大家說,且不談相貌他的相貌就是忠順的,他的言談裏也沒有什麼東西能表明他是一個暴徒.郵政局長深思熟慮了幾分鍾以後,或許因為突然來了靈感,也許因為其他別的原因,出人意外地叫道:

"先生們,你們知道他是誰嗎?"

他的叫聲裏包含著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因此大家異口同聲地喊出了一個詞:

"誰?"

"他呀,各位,我的先生,他不是別人,而是科佩金大尉!"

大家立即異口同聲地問道:"這個科佩金大尉是什麼人?"

郵政局長道:

"怎麼,難道你們不知道科佩金大尉是什麼人嗎?"

大家答道,真的不知道科佩金大尉是什麼人.

"科佩金大尉嗎,"郵政局長說了半句話,便停下來把鼻煙盒打開了.鼻煙盒隻打開了一半,他害怕旁邊誰把手指頭伸進去.他不怎麼相信人家的手指頭是幹淨的,他甚至還喜歡在開鼻煙盒時說:"老兄,我們知道,您的手指頭也許不知在什麼地方摸過,但鼻煙卻是要求保持幹淨的東西."他抹完鼻煙接著說:"科佩金大尉嘛,這要說起來,對隨便哪位作家來說,都是極有趣的,在某種意義上講,是一篇小說."

在座的人全都表示想聽聽這個故事,或者用郵政局長的話來說,對作家來說極為有趣的某種意義上的小說.於是他開始講道:

科佩金大尉的故事

"一八一二年戰役之後,我的先生,"郵政局長這樣開始講起來,盡管屋裏坐的先生不隻一位,而是整整六位,"一八一二年戰役以後,科佩金大尉也跟傷兵一起被送回來了.不知在科拉斯內還是在萊比錫,您想一下,他沒有了一隻胳膊一條腿.咳,當時對傷兵,您知道,還沒有任何規定;目前這種傷兵基金,您可以想到,在某種意義上說,是過了很久才建立的.科佩金大尉看出來他得找活兒幹了.可是,您需要明白,他隻有一隻左手啦.他回家去找他爹.他爹說:'我自己也剛能生活,我沒有東西養活你.,於是我的科佩金大尉就決定到彼得堡去請求皇上,看能否得到皇上恩典,理由呢,'如此這樣,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流血犧牲,.哎,接著,您知道,他便搭上了公家的貨車,一句話,我的先生,他好不容易到了彼得堡.哎,您想象得到,這個人,也就是科佩金大尉,忽然來到了京城,我們的京城,可以稱得上舉世無雙的!他眼前突然出現了光明,可以說,某種天地,童話裏的山魯佐德.真是眼花繚亂,您想象得到,一會兒是涅瓦大街,一會兒,您知道,又是什麼豌豆大街,繁華無比!一會兒又是什麼鑄造大街;這兒尖屋頂插入雲端,那兒大橋,您想象得到,懸在半空,上不接天下不接地,一句話,真是花花世界,先生!他本想去賃一所住宅,可是什麼都貴得要命:窗簾啊,窗幔啊,鬼花樣太多了呢,地毯呢簡直把全部波斯都搬來了:可以說,腳下踩的全是錢.哎,你隨便在街上走,鼻子就會聞到成千上萬盧布的味道;可是我的科佩金大尉的整座銀行,您知道,五盧布一張的藍票子一共有十幾張.咳,他不得不在烈韋裏飯店委屈一下了,一天一宿一個盧布;午餐是菜湯與一塊烤牛肉.他看到生活即將沒有著落了,就打聽該找什麼地方去.人家告訴他,有一個最高委員會管這種事,長官是個什麼主將.皇上呢,您要知道,那時還沒回京;軍隊呢,您想象得到,還沒有從巴黎回來,依然在國外.我的科佩金早早起床,自己用左手梳理了一下胡子,因為到理發館去,在某種意義上說,又要花錢,穿上破製服,裝上木腿,您想象得到,就找長官去了.打聽官邸究竟在哪兒,人家指著濱海皇宮街上的一所房子說:'那就是.,那小草房嘛,您知道,就是農夫住的那種:窗上的小玻璃片兒呢,您想象得到,有一俄丈半高,屋裏的花瓶啊什麼的,如同放在外邊一樣:在某種意義上說,就象從街上伸手就能拿到;牆上是名貴的大理石雕刻,屋裏擺滿了各種金屬小玩意兒,就拿門上隨便哪個小把手來說吧,您知道,真得先花一個銅板跑到小鋪去買塊肥皂,將手洗上兩三個小時,然後才敢去碰它,一句話:什麼東西都閃閃發光,在某種意義上說,真叫人眼花繚亂.一個門房站在那裏,那神情似個大元帥:金碧輝煌的錘形杖,伯爵般的相貌,就象精心飼養的一匹肥胖的哈巴狗;上等細麻布的衣領,好神氣!我的科佩金裝著木腿磕磕絆絆地很不容易進了接待室,規規矩矩地站在牆角落裏,生怕胳膊肘兒把美洲或印度的什麼描金瓷花瓶碰掉地下.哎,不用說,他在那兒站了很久,您想象得到,因為他到的時候,主將,在某種意義上說,才剛剛起床,侍仆可能才給他拿去了一個大銀盆供他洗各種地方.我的科佩金等待了四個多小時,終於一個副官可能是值日官走了進來,說:'將軍馬上到接待室來.,這時接待室已擠得水泄不通了.那些人都不象我們都是四五品官.上校,官小職卑,有的大肩章上還閃爍著粗通心粉一樣的絛帶,一句話,整個兒是一個將校團.屋裏突然出現了一陣微微可以察覺出來的騷動,好象刮過一陣輕風一樣.這兒那兒發出了'噓,'噓,的聲音,終於出現了可怕的寂靜.大人進來了.哎,您想象得到:國家需要人才嘛!臉上,可以說同官銜相稱,您明白同高官那種神情,您明白.接待室的人,不用說,馬上全都站得筆直,戰戰兢兢地等著,在某種意義上說,這是命運的決定.大人一會兒走到這個麵前,一會兒走到另一個麵前:'您為什麼事情來的?您有何要求?您是什麼問題?,終於走到了科佩金麵前.科佩金鼓足勇氣說:'如此這般,大人,我流血犧牲,沒有了,在某種意義上說,一隻胳膊和一條腿,不能作工,鬥膽前來乞求皇上恩典.,大人看到他裝著木腿,右衣袖空著繚在製服上,說:'好吧,過兩天來聽信兒.,我的科佩金走出門來,幾乎要高興得叫起來:一是他受到了最高長官的接見;二是現在他的撫恤金問題,在某種意義上說,終於要解決了.您知道,他懷著這樣歡快的心情在人行道上一蹦一跳地走著.他進帕爾金酒館,喝了一杯伏特加,我的先生,他又到倫敦飯店要了一盤帶白花菜芽的肉排.要了一隻有各種花樣的閹母雞,要了一瓶葡萄酒,晚上又去看了戲,一句話,您明白,他痛快了一頓.在人行道上,他看到一個苗條的英國女人走得象天鵝一般,那樣子,您想象得到.我的科佩金心花怒放,您知道,他邁著木腿跟在她後邊磕磕絆絆地追起來,追了一陣,他想:'不行,這要等得到撫恤金以後才行;我現在有空兒太忘乎所以了.,於是,我的先生,過了三四天,我的科佩金又去尋大人去了.等大人出來,他說:'我來聽大人吩咐,對我所患的疾病和殘傷,以及諸如此類的話,全都是打著官腔說的.大人呢,您可以想象得到,馬上就把他認出來了,說:'好吧,這次我什麼也不能對您說,隻能告訴您要等皇上回來;那個時候無疑要對傷殘官兵做出安排,沒有皇上的,呃,聖旨,我沒有辦法.,鞠了一躬,您知道,那意思就是再會.科佩金呢,您想象得到,?隼匆院笮幕乓飴?他本來以為第二天一來就會發給他錢,說:'親愛的,拿去吃喝玩樂吧,;沒曾想得到的回答是要他等待,而且也沒說等到什麼時候.他垂頭喪氣地下了台階;象一條獅子狗被廚子澆了一身水:夾著尾巴,耷拉著耳朵.他想:'哼,不行,我要再來一次,說實話,我快沒有飯吃了,不幫助我,我,在某種意義上說,快要餓死了.,一句話,我的先生,他又到皇宮街去了;門房說:'不行,不接見,第二天來吧.,第二天也是這樣答複;門房連看都不願看他.可是他衣袋裏的藍票子,您明白,隻剩一張了.以前吃飯是一盤菜湯.一塊牛肉;現在隻有到小鋪去花兩個銅板買一塊鹹菜或酸黃瓜就麵包吃了,一句話,這個可憐蟲沒有錢吃飯了,而食欲呢卻象餓狼一樣強.從一家什麼餐館門口過餐館裏的廚子,您想象得到,是個外國人,一個憨態可掬的法國人,穿著荷蘭襯衫,係著雪白的圍裙,在做香辣調味汁和地菇肉排,一句話,在做美味佳肴,真被饞得恨不得人把自己吃掉.從有名的米柳京食品店門口經過,櫥窗裏,在某種意義上說,擺著熏鮭魚,五盧布一粒的櫻桃,一個象長條馬車那麼大的西瓜從窗裏伸出頭來,可以說,在等著肯花一百盧布買它的傻瓜,一句話,每一步都會遇到那麼饞人的東西,使人直流口水,可是他聽到的卻是'明天,.他的境況如何,您想象得到:一邊,可以說,是熏鮭魚和西瓜,另一邊卻在不停地給他上'明天,這盤菜.這個可憐蟲最終,在某種意義上說,忍受不住了,他決定,您明白,要闖進去見大人.他在大門口等待著有什麼求見者進去,結果他邁著木腿跟著一個將軍溜進了接待室.大人跟平常一樣出來,問:'您為什麼事來的?您有什麼問題?,他瞥到科佩金,'啊,了一聲,說:'我已經向您說過您應當等待嘛.,'大人開恩,我已經,可以說,沒有飯吃了,'那怎麼辦?我沒有辦法.您先努力自己幫助自己吧,自己去謀生吧.,'然而,大人明鑒,在某種意義上說,我缺一隻胳膊一條腿,又能找到什麼生計呢.,'可是,,大人說,'您會同意:我不能,在某種意義上說,用自己的錢來養活您哪;到我這裏來的傷殘官兵很多,他們都有平等的權利忍耐一些吧.皇上回來之後,我敢擔保,皇恩一定不會把您棄置不管.,'可是,大人,我等不了,,科佩金說.他的話,在某種意義上說,是粗暴的.您明白,大人已經感到有些不高興了.實際上:此時將軍們正站在四周等著他的決定和吩咐哩;事情呢,可以說,都是國家大事,要求快辦,延誤一分鍾都可能發生嚴重後果,可是卻來了個搗亂鬼糾纏不休.'對不起,,大人說,'我沒空兒有些問題比您的問題更重要,在等待我解決.,他用一種,在某種意義上說,婉轉的方式提醒他該走了.可是我的科佩金卻餓得不顧一切了,他說:'無論如何,大人,您如果不給我批示,我決不離開這裏.,哎您可以想象,用這種方式同大人講話會有什麼後果,隻要有一個字衝撞了他,你就會被一腳踢出去,滾到鬼都找不到的地方要是官階低一級的人對我們這種人說這種話,那已經是無禮啦.然而,瞧,這裏差別多大:一個是主將,一個是什麼科佩金大尉!一個是九十盧布,一個是零!主將,再什麼也沒說,隻是乜了他一眼,可是眼呢就是一種火器:乜一眼,你就會六神無主.可我的科佩金呢,您想象得到,卻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您是怎麼回事兒?,主將問道,這象俗話說的,下逐客令了.不過,說實話,他還是相當寬宏大量的:換個別人準會大發雷霆,嚇得你暈頭轉向三天,然而他隻是說了一句:'好吧,要是這裏生活費用昂貴,您不能安心等待解決問題,我就用官費把您送走.叫信使!送他回家鄉!,信使已經站在眼前:三俄尺多高的一條大漢,他的大手,您想象得到,竟象是為了教訓馬車夫長的,一句話,一副凶神惡煞模樣於是科佩金這個上帝的奴隸就被信使提起來,扔到馬車裏,拉走了.科佩金心想:'好吧,起碼不用花車費,為這個也應該感謝.,於是科佩金坐在信使的車上走著,一邊走,一邊,在某種意義上說,呃,思考著:'既然大人說要我自己想辦法幫助自己,,他說,'好吧,我就自己想辦法解決吧!,哎,是如何把他送到原藉的以及他的原藉在什麼地方,誰也不知道.這樣,您知道,科佩金大尉也就無聲無息了,象詩人們說的,沉入忘川了.可是,請注意,先生們,故事情節,可以說,也就從這裏展開了.這樣,科佩金到哪裏去了,無人知曉;可是,沒過兩個月,您想象得到,梁讚的森林裏出現了一群強盜,為首的,我的先生,不是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