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2)

我一直以為,大姐是我們那條街上十年一遇的美女。如果放在今天,她會和其他女孩一樣念完初中、高中,甚至考上大學,成為一位既美麗又聰慧的女孩。倘若平時注意衣著打扮,化個淡妝,留個新潮發型,又會是一位時尚的女子。但在那個年月,在那個窮困的家庭裏,她隻能是一位布衣美女。凝日月精華卻被陽光無情地暴曬著,被風雨肆意地侵蝕著,被貧窮長久地損傷著。即便在這樣惡劣的生存條件下,她的美仍頑強地寫在臉上,凸現於樸素無華的衣服之外。

那頓宴請過後我們全家充滿了希望,平時一言不發的大姐,臉上也綻出了紅通通的笑容。我們比任何人都關心斜對麵漁網廠工程進度,盼望它早早竣工,大姐盡快地進去上班。支部書記謝淮海也很重視漁網廠建設,他每天都會到工地上轉悠,並在那天宴請之後隔三差五地到我家門口歇個腳。他一來,母親喜悅之情溢於言表,連忙端條凳子往門口一放,再為他沏上一杯濃濃的**茶。謝淮海就坐在凳子上翹著二郎腿,邊喝茶邊吸煙邊觀察著斜對麵動靜,不時和母親寒暄幾句。有時,大姐沒和父親出工,這些事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大姐身上。在大姐心裏,謝淮海已提前成為她的領導,她儼然已是漁網廠一名工人,領導進家門,她能不熱情接待?

支部書記到哪家是給這家撐麵子事,何況隔三差五地來呢。謝淮海每來一次,家人就會增加一份希望和歡心。後來父母一合計,大姐進漁網廠是遲早的事,不如現在就讓大姐呆在家裏養白身體好風風光光地上班。若是父親一人忙不過來,就讓母親臨時搭個手。

轉眼十二月份到了,在上凍之前,漁網廠完成了土建工程。一溜排嶄新的廠房佇立在一片破舊的屋舍中間,院門也是高高大大的。漁網廠的牌子已提前做好,掛在尚未風幹的大門垛上。下麵的事情就是安裝機器設備了。

謝淮海依然隔三差五地到我家歇個腳,有時是一人,有時帶著一、二個部下或施工頭頭。我們全家人已與他相當熟識了,熟悉的還有他帶來的人。盡管如此,謝淮海隻字未提大姐工作的事,隻是繼續和我們拉家常,偶爾和大姐開個玩笑,問大姐找沒找個婆家。每當謝淮海一提這話頭,大姐臉就漲得通紅,嘟噥一句,誰要咱呀,扭頭鑽進屋裏。父親一見廠房蓋好不免焦急起來,他終於按捺不住問起大姐什麼時候進去上班。謝淮海倒很鎮定,他和往常一樣眯著臭水溝似的眼睛不緊不慢地說,著什麼急嗎,我又沒跑掉沒調走,你擔心什麼。後來父親又追問一次,他卻說,招工的事過了年定,目前求他的人太多,甚至鎮裏的領導都來打招呼,他忙於工廠建設,脫不開身,年後專門研究這事,照顧好方方麵麵關係。

父親一聽懵了,事情陡然複雜起來,那麼多人,那麼多關係戶要進漁網廠,大姐還能有十足的把握嗎。過了年定是什麼意思,是等人送禮嗎,看禮孰輕孰重決定收誰嗎。父親心裏不由翻江倒海起來,再仔細想想,自己也真是的,不就是請人家吃了一頓飯嗎,哪能換來那麼大麵子和資本。人家主動上門,是跟你示好也是給你機會,你就主觀認為關係不錯了,互相稱兄道弟了,事情鐵板定釘子了,怎麼可能呢,自己真是糊塗啊。這麼大的事不下本錢,不送厚禮能行得通嗎。這麼一想,父母的心情又變得灰蒙蒙的。如果這種灰蒙蒙是不見天日的,他們倒死了心,認了命。因為多年的苦難,貧窮早將他們的神經壓迫得遲鈍、麻木,失去了接受生活挑戰的能力。但現在卻有所不同,應著這半空中突然出現的一絲看得見的光亮,使得這樣的灰蒙蒙曖昧而又不安。他們再次回到了當初,回到了那個無眠的夜晚,去繼續解決那個懸而未決的送禮問題。這次他們豁出去了,他們發狠心,哪怕過年喝稀飯吃鹹菜也要湊足錢買一件像樣的禮品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