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無用之用,徹底無用(1 / 3)

《西遊記》reference_book_ids\":[7294567301045554191,7340577584461122622,7230760648060177408,7296713347657894962,6838936304063876104,7367280403234704446,7227019292271709217,7316396779325361163,7329734256958131262,6890728371928435725,7229533199024524348,7220723696556575804,7316033857185123337,7291614099564137511,7342292125670722622,7345722444667161662,7316473094430788618,7234082226822974479,7185526065354247226,7330836898774010942,7340899454574152766,7340897933081971774,7236307400490224696,7315371265399720994,7316405974531574836,7268600161616530491,7315417076745636904,7311275374325795880,7340521904312159294,7280731567012449338,7220723696376220675,7316402362812206095,7316473187061992500]}]},\"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那雋李曉悅抵達終南山村子裏的民宿時,沈磊已等在前台。三人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裏見麵,既親切,又新奇,都笑得有點羞澀。

那雋想象中,一個蹲在山上土屋裏苟活的流浪漢不知有副怎麼樣潦倒的模樣。孰料沈磊小平頭,胡子刮淨,黑毛衣黑仔褲深藍色薄羽絨服都幹幹淨淨,氣色很好。沒想到流浪這件事,的確可以理解為修身養性。

李曉悅原來訂了一家有名氣的民宿。在網上預訂之前,沈磊說幫他們實地考察一下,最後建議他們換了一家價格便宜,但風景一樣美的,並提前等在這裏,迎接他們到來。三人登記完畢,沈磊帶他們在村裏轉了一圈,最後找了一家小館子吃飯,看上去他對整個村子熟門熟路。他幫著點了秦嶺的特色山野菜,三人等著上菜,聊著。沈磊知道姐姐姐夫都失業,又都各自找到事情做,也覺得感慨。一眨眼自己在這大山裏待了快一年,這一年裏世界天翻地覆。比如一貫惜時如金的那雋,居然會放下工作,用整整十天的假期來到終南山旅遊。

上了菜,大家吃著。那雋客觀評論道,其實這終南山和密雲懷柔之類的

京郊,又有什麼區別呢?一樣農家樂,一樣走地雞野兔,野菜炒柴雞蛋。沈磊笑道,光在這村子裏待著,的確和任何一個山裏的農村沒有區別,特別的景致要爬到高山才能領略到。那雋又點評道,如果要爬到高處,那京郊隨便一座山,也有著令人驚歎的景致。關鍵是要遠離人。人,才是景致中最大的敗筆。

這說到點子上了,沈磊讚其深刻。

那雋道:“所以你為什麼不到密雲或者懷柔,延慶也可以啊。跑得這麼遠,我嫂子可擔心你了。”

沈磊道:“難道你沒有感覺在這裏精神很放鬆嗎?物理距離拉開,心理空間才會大。”

那雋環視了這小館子一眼,歎了一口氣,如今的他可能把物理距離拉到月球也不能放鬆了。來之前他把當年的期權合同下載到手機裏,又上網查各種和他類似遭遇的事例,反複研究,如果自己主動離職,可以保留多少股。如果坐等公司裁他,他又可以保留多少股。他推演各種可能,在各種百分比之間計算、權衡。身體休息了,腦子還在喋喋不休,一趟五個多小時的高鐵把他給累壞了。最後李曉悅不得不把他的手機沒收。

李曉悅對沈磊道:“要不是因為學不會放鬆,他也不會來這裏。”

李曉悅在微信裏已經告訴沈磊那雋得了驚恐症,才特地休年假。此刻沈磊同情地看著那雋,他有著熬夜的人特有的暗沉皮膚,才三十三歲,頭上已隱約可見有幾星白發,高大的身材微微佝僂。心遠地自偏,身體已遠,心還在紅塵中打滾,又怎麼放鬆得起來?

李曉悅打開手機,把網上一段自媒體大號發的視頻給沈磊看。那是關於沈磊山居的一段內容,視頻裏出現了土屋外觀、院子裏的桌椅、屋後的菜園、水池等。最後一個鏡頭是屋子緊閉的木門的特寫,鏡頭推到黑黑的門縫裏,像是隻眼睛向內偷窺而無所得。配音說沈磊是北京的公務員,名校研究生,因為愛情破裂,心碎了,來到終南山隱居。據村民說他顏值很高,被稱為隱士男神。但保護個人隱私,尊重隱士的心願,就不讓本人亮相了,雲雲。

沈磊看呆,隨即又想起當天村長的保證,恍然大悟。村長說的是“保證不發當天拍的那個視頻”,可沒說後麵不會再去拍。可視頻裏的確沒有提及他的名字,也沒有露出他的臉,所以他也沒什麼可交涉的。

李曉悅嘻嘻笑道:“我上網隨便一搜,就搜到了這個視頻。我一看,就覺得是在說你,果然沒錯。”

沈磊苦笑。

李曉悅饒有興味地看著他,道:“人才是景致中最大的敗筆,說得沒錯。這幫俗人愣是要把好好一個修行的聖地搞成影視基地。”

沈磊道:“也許我才是這景致中最大的敗筆。因為我們這幫人來了,終南山的靜與美才被糟蹋了。”

李曉悅換了個話題:“那上麵的景色真的有這麼美嗎?”

沈磊道:“改天你上去看看不就得了?我用山泉水泡茶給你們喝。”

李曉悅期待地看著那雋:“我們都到終南山了,不上山住,豈不是對不起我們這一路奔波?”

那雋道:“別胡鬧,山上冷著呢,而且人家沈磊也不定有地方讓咱們住。”

李曉悅踴躍道:“買兩個睡袋不就行了?去嘛去嘛,就當我們來露營了,還不用紮帳篷,多省事啊。”

沈磊笑著,看著撒嬌的李曉悅,他倒是挺願意他們上山:“這裏收快遞挺方便,下了單,兩天就到。”

李曉悅興奮地看著那雋,那雋無法,她立刻打開手機,開始搜索電商平台上睡袋的相關店家。

兩天以後,睡袋送到。沈磊下山來,幫他們把行李寄存到老柯家。三人帶著睡袋和簡單的衣物,爬了一個多小時,才到沈磊的山居。那雋很久沒有健身了,體能下滑,李曉悅也從未爬過這麼高的山,兩人都爬得氣喘籲籲,隻有沈磊腳步輕快,如履平地。越往上爬,李曉悅覺得空氣越冷冽清新。到達的時候已是黃昏,即將落山的太陽竭盡餘力射下萬道金光,半邊天空被染得通紅,遠遠的群鳥在此背景下飛過,幻化為點點符號。它們飛過之後,太陽已往山那邊沉,一層薄薄的霧氣隨著暮色緩緩升起,不動聲色地將群山一點點吞沒。一輪細細的彎月在西邊淡淡懸著。李曉悅站在小院眺望著整座大山。其實這樣的景色在平地也能看到,但在這高處看,便會有遺世獨立的廣漠感,令人感歎天地之大,個體之渺小。沈磊看著她安靜的背影,知道她也像當初剛來的自己一樣,被這樣壯麗的景色震懾住了。

李曉悅回頭看著他,道:“我好像夢裏來過這裏。”

沈磊走到她身邊,並肩而立,道:“如果你起得來的話,早晨的雲海才叫美呢。”

李曉悅道:“我定個鬧鍾,幾點?”

沈磊看她不像開玩笑:“五點半。”

天黑,沈磊取出一支蠟燭,點燃它,在木桌上的一隻缺了角的瓷碗裏滴下幾滴燭淚,再將蠟燭粘上去。三人在燭光下吃沈磊用大灶燜出來的飯,土豆燒幹豆角,涼拌木耳,雞蛋湯。那雋吃著,一邊覺得不可思議:“你真的就這樣在這裏過了十個月?”

沈磊道:“是。”

那雋歎:“何苦?”

沈磊笑:“並不覺得苦。”

那雋道:“孤獨怎麼辦?”

沈磊回憶著自己的確曾有過孤獨到在虛空中出幻覺的情景,他本想承認,本想告訴那雋,覺得孤獨了,就到山下的村子裏去找人聊天,何況就所經曆過的此地的夏秋兩季而言,他不孤獨,這大山裏花草蟲樹果種類繁多,熱鬧得很。而且走著走著,他總能在大山深處發現修行的人,這種遙遙的情感呼應突如其來,讓他非常感動。但沈磊捕捉到那雋口氣中的憐憫,那雋把他當異類,當病態,當失敗者。沈磊現在無法交流的人很多:說話太快且得意於自己口才便利的人,炫耀才學與見識的人,咄咄欲望從話裏噴薄而出的人,把他當成失敗者的人。

沈磊笑了笑,沒回答。李曉悅及時插話,讚飯菜美味。沈磊說你們吃的這些東西,要麼是我自己種的,要麼是我上山采的,純純的綠色食品。李曉悅驚呼說你還會種菜?沈磊道,當然會,屋後有個小菜園。你們來得晚,明天帶你看。深夜,三人坐在如豆的燭光中,一時無話。門敞著,夜濃得化不開,那雋覺得自己像被拋在史前某個山洞裏,心裏並不覺得安寧,隻覺得茫然和惶恐。太黑了,太靜了。人類進化了數百萬年,不就是極力要從這樣純粹的黑和靜裏逃出來嗎?為什麼又要逃回去呢?他看著沈磊,沈磊坐在小木頭凳子上,雙手抱膝,凝視著黑夜,表情很安詳。有再重的心結,十個月也該解開了。沈磊迄今為止還不下山,隻能說明他果然是廢柴,一個沒有工作、沒有社會關係、沒有任何物質條件傍身的人,當然與這黑與靜很相宜。下了山,進入萬丈紅塵,燈光太刺眼,他很快會因無所遁形而無地自容的。那雋慶幸夜色遮住了他的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