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投了一千份簡曆,二胎媽媽找不到工作(1 / 3)

《我的前半生》reference_book_ids\":[7345722421007109182,7316021648241462308,7294567285711178788,7357927551936760894,6895328801799015431]}]},\"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米白的紗簾半遮半掩,晨光暖暖地透過那上麵隱隱的、大朵的浮雕玫瑰。沈琳盤腿坐在厚實的褐色牛皮沙發上,披著軟滑的淡紫色真絲睡袍,麵前的茶幾上是一杯剛剛煮得的曼特寧咖啡,在陽光中嫋嫋香著。懷裏即將滿周歲的二胎兒子那子軒正在熟睡。窗台上一溜開得正豔的橙色玫瑰是點睛之筆,客廳采光本就好,加上這些花兒加倍顯得堂皇富麗。這種玫瑰名叫“果汁泡泡”,是近年來的盆栽新寵。

這客廳隨便一個角度,都能拍出歲月靜好的人生贏家模樣,發在朋友圈裏。而沈琳布置家裏的環境,“發朋友圈裏會不會好看”是第一要義,她永遠以第三者的視角審視家裏各個角度的景觀。現在的人不串門兒了,朋友圈就是賽道,大家都鉚足了勁兒各種上下翻飛,試圖在幸福大戰中脫穎而出。剛當全職主婦的頭幾年,她發朋友圈尤為起勁。倒不是說發得頻繁,是說每一條都要精心策劃。比如前同事發了正在加班的照片,她會掌握著火候,半小時後發一張自己烤的蛋糕的照片,蛋糕旁配著杯紅茶,以顯示家庭生活的愜意。那些照片果然收獲一片羨慕嫉妒恨,大家紛紛說我也想回歸家庭當主婦有人養,還是沈琳嫁得好啊。她脫離職場的心虛由此稍稍被填補了一點。

此刻,沈琳打算拍一張抱娃的照片,繼續笑傲朋友圈。北京好多在職場打拚的女人,三十七八了還嫁不出,生育期即將結束的倒計時鍾滴滴響如定時炸彈。而三十九歲的她居然有多達兩個孩子,且產後身材複健得也很好,美顏相機拍出來的臉蛋光滑,想想都該笑出聲來不是麼?大女兒那卓越已經十歲了,懷裏的那子軒白白嫩嫩,已能看出眉目遺傳了她和老公那偉的端正清秀。一兒一女,湊在一起便是個“好”字。她有老公養,有一百平的三室一廳房子住,家裏她說了算,存款都在她名下,玫瑰淡淡地香,哪裏不完美呢?

她應該是人生贏家,必須的!這就立刻發一條朋友圈。

沈琳拿起手機,調整了若幹次角度,拍了一張自己抱娃的照片,修好圖,編輯好文字,剛要發朋友圈,欲望卻突然消失,頹然放下手機。喝母乳的兒子越來越胖,四肢跟藕節一樣,抱在懷裏沉甸甸、熱乎乎的。可是那並未帶來豐收的充實感,卻像個燙手的難題,讓她後背掠出一層薄汗。

去年沈琳不慎懷上子軒時,人人都催她抓住青春的尾巴,生下來。二胎天經地義,沒二胎還能算人嗎?人就是財富,未來孩子越多的家庭最富有,雲雲。其中尤以婆婆慫恿得最積極,說打胎是造孽的行為,打胎傷身體。可孩子生下來之後婆婆卻一臉愁苦,說自己有腰病,大孫女就是自己帶的,現在沈琳在家歇著,為什麼自己不能帶?老那說因為沈琳打算出了月子就去找工作上班。婆婆又問為什麼她娘家媽不能來帶?沈琳當時陰道撕裂的傷口還在一跳一跳地痛,生大女兒時側切的是左邊,這回還沒等切右邊,子軒就猝不及防地湧出來,如泥石流般,把左邊已愈合十年的舊傷撕開,痛到令她生出毀滅一切的欲望。這欲望到出院時仍未消退,所以聽到婆婆這話時她勃然大怒,冷笑說我媽可以來帶,但兒子就得跟我姓沈。否則憑什麼我大出血,我陰道撕裂,我們帶,還跟你們姓?姓那的出顆精子就當便宜爸爸了?婆婆大驚失色,沒想到沈琳潑辣到擊穿底線的地步。一個女人,居然想爭男丁的冠姓權?她氣得腰病不治而愈,留下來幫沈琳帶孩子。

此刻,抱著兒子,沈琳意識到,那毀滅一切的欲望裏,包括毀滅自己。晨陽微微,生下兒子的過程如夢一場。夢醒了,沈琳像是突然發現自己赤身裸體行走在人群中那樣目瞪口呆:她,一個沒有一分錢收入的全職主婦,脫離職場五年,怎麼居然敢生二胎?

這些年,斷斷續續地,沈琳總是有出去工作的想法,為此也在不停地投簡曆。五年前她在一家五十人左右的公司當人力兼行政總監。公司不大,事兒卻多,員工個個是刁民,老板每天的表情不像上班,像上墳。這份稅後兩萬的月薪,讓她忙到晨昏顛倒焦慮失眠掉頭發,漸生去意。正好女兒五歲要幼小銜接,在學前教育機構上學,離家遠,早晚接送不方便,剛找的保姆又不穩定,半個月就提離職。當時丈夫老那剛提了副總,漲了工資,工作更忙。沈琳於是辭職回到家,想著休息幾個月,等新保姆完全上了道、女兒上了小學之後便去上班。

離職那一年沈琳已經三十四歲了。雖然三十四歲的女人離職意味著什麼,她很清楚,但她破釜沉舟,賭氣地想,未必全天下三十四歲的女人就不配離職,未必,天下人就都吃定了中年女人別無選擇,我偏要率性一個給你看看。她之所以有底氣,是因為她篤定自己不會歇太久,最多兩三個月。最多,半年。

然而,這一歇,就是五年。她像是中途下了車的乘客,本隻是下來活動活動僵硬的筋骨,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沒想到隻能眼睜睜看著時代的車絕塵而去。

婆婆從沈琳懷裏接過孩子,沈琳喝著咖啡。婆婆皺眉說怕奶串味兒,母乳期間還是別喝這種有怪味兒的東西了,喝粥吧。沈琳頭也不抬,說從今天起,子軒徹底斷奶了,因為她要去找工作。婆婆臉色一滯,想抗議,卻又不敢。這兒媳婦有多厲害,她早已領教。沈琳把咖啡一飲而盡,吃了雞蛋,已沒有肚子喝粥,化了妝,匆匆出了門。今天她有一個麵試,這是她五年來投的第一千份簡曆,也是她二胎後的第一次麵試。

五年了,沈琳定期求職。為了避免重複投簡曆,她把所有投過的公司資料都拷下來放在一個文檔裏,這樣下次投簡曆時,隻需要“查找”,就可以查到這公司她是否投過。每一次她至少投三十份簡曆,崗位既有人力也有行政。約見麵試的雖然逐年遞減,也不是沒有,可這些工作總有這樣那樣的原因。不是離家遠,就是工資低。當然,它們最大的共同的問題,就是加班時間太多了,幾乎沒有一份工作是可以準點下班的。她是個媽媽,不可以再沒日沒夜地在公司熬著。

因為找工作並不是必須立刻解決的問題,頭一年,沈琳慢悠悠地找著。不過隨著離開職場的時間越來越久,歲數越來越大,麵試漸漸少了。投十份簡曆,能有一個約麵試的不錯了。而這一個,又往往條件非常不理想。老那叫她別著急,再找必要找稱心如意的,否則幹兩天還是要辭掉,沒意思。

有時沈琳倒在沙發上愜意地刷著手機時,也會突然心神一凜,一身冷汗。那些社交媒體上關於全職主婦手心朝上管丈夫要錢最終被拋棄的新聞隔三差五地有,寫主婦下崗的電視劇《我的前半生》轟動一時。女人們聚會時都會互相叮囑,一定要有工作啊,一定不能讓丈夫養。沒工作這件事,就像截掉雙腿的人,坐在輪椅裏漸漸習慣,忘記自己殘疾這件事。但有一天突然一低頭,看見下肢處空蕩蕩,就會痛不欲生。沈琳就會跳起來,火速打開電腦繼續投簡曆。

而每每求職失敗回家的路上,沈琳又會開導自己:老那是個好老公,工資每個月都主動上交,並不需要她手心朝上管他要;家裏還有一百五十萬存款在她的銀行卡裏;有五十萬股票在老那賬上,他有一搭沒一搭地炒著;雙方老人雖然都在農村,但身體硬朗,不需要他們付出太多;公婆有退休金,雖然隻有一點點,也已夠用。某種意義上婆婆就是他們的帶薪保姆,這話不好聽,卻是他們夫妻倆占了天大便宜的事實;房是多年前買的,如今一個月隻需要還八千。老那的公積金有四千塊錢,一個月隻需要還四千,而他工資有稅後三萬五,年底還有豐厚獎金——她有這麼多退路,怕什麼呢?並且她並不是全職主婦,她有一直在努力地求職呀。但是這些工作不理想,能怪她嗎?不能。

所以,事情是這個樣子的:她沈琳,是求職未遂、暫時在家休息的職場精英,高跟鞋在地上擊打出鏗鏘節奏走路生風的前人力總監,絕對不是電視劇裏那種柔弱無依被丈夫和社會雙雙拋棄的全職主婦。她一定會去上班,她遲早會去上班。不是今年就是明年。你看,她這不就要去麵試了嗎?車老那上班開走了,沈琳去坐地鐵。她心裏很充實:要去麵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