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沙漠孤島》會晤記(2 / 3)

蘇:你的童年無疑是非常聰明的,在家裏和你姐妹做遊戲時非常富有進取心,但是在學校裏卻會落到班級裏最差的,而且滿不在乎,這是真的嗎?

史:這是我在聖阿爾班斯第一年的情形。但是我必須說,這是一個尖子班,我的考試比我的作業好得多。我知道我可以做得很好——那隻不過是我的書寫和不整潔把我的分數拉下來。

蘇:第三張唱片?

史:我在牛津讀本科時,讀過阿爾多斯-赫胥黎的《對偶》[23]。這是描繪本世紀三十年代的書,書中有大量的人物。除了一個人物是有血有肉的以外,絕大多數人物都是形式化的。這個人顯然是赫胥黎本人的寫照。他殺死了英國法西斯的頭目,這個頭目是按照奧斯瓦爾德-莫斯利爵士塑造的。然後他告訴法西斯黨徒他幹了此事,並把貝多芬的弦樂四重奏第132號唱片放在留聲機上。他在放第三樂章的中間聽到了敲門聲,開門時被法西斯黨徒槍殺。

[23]譯者注:阿爾多斯-赫胥黎(AldousHuxley)(1894-1963)是進化論者托瑪斯-赫胥黎之孫,英國小說家。《對偶》(PointCounterpoint)是他1928年發表的烏托邦式的實驗小說。

這是一部非常差勁的小說,但是赫胥黎的唱片選對了。如果我得知潮汐正逼近並將淹沒我的沙漠孤島,就會去聽這四重奏的第三樂章。

蘇:你上牛津的大學學院讀數學和物理,按照你計算的,在那兒你平均每天大約用功一小時。按照我讀過的,你劃船、喝啤酒還以捉弄他人為樂。是什麼原因使你對學業不在乎?

史:那是五十年代末期,大多數年輕人對所謂的成就感到幻滅。除了財富還是財富,似乎沒有別的什麼可以追求。保守黨剛剛贏得第三次競選,其口號為“你從未這麼好過”。我和我的大多數同時代人厭倦生活。

蘇:盡管如此,你仍然在幾小時內解決你的同學在幾周不能完成的問題。從他們所說的,他們顯然知道你的才能。你認為自己意識到了嗎?

史:牛津大學那個時期的物理課程極其簡單。人們可以不聽任何課,一周隻要接受一二次輔導就能通過。你不必記許多事實,隻要記住一些方程即可。

蘇:正是在牛津,你首次注意到手腳不怎麼聽使喚了。那時候你怎麼自我解釋這個現象的?

史:事實上,我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我不能正常地劃船。後來我在從初級公共教室出來的樓梯上摔了一大跤。我憂慮頭腦也許受到損害,所以看了學院醫生,但是他認為沒問題並讓我少喝啤酒。我在牛津的期終考後去波斯度暑假。我的身體在回來之後一定是虛弱了不少。但是我把它歸結於所經受的胃病所引起的。

蘇:什麼時候你開始屈服,承認患了非常嚴重的病,並且決定采取醫生的勸告?

史:那時我已在劍橋,聖誕節時回家。那是1962年到1963年的非常寒冷的冬天。盡管我自知對滑冰不在行,仍然順從母親去聖阿爾班斯的湖麵去滑冰。我摔倒後要爬起來非常艱難。我母親感到出了什麼毛病。她帶我去看家庭醫生。

蘇:然後在醫院住了三周,而他們告訴了你最壞的情形?

史:事實上是在倫敦的巴茲醫院,因為我父親是屬於巴茲的。我住院兩周,做了檢查。但是他們除了說不是多發性硬化並且不是典型病以外,實際上從未告訴我出了什麼毛病。他們沒有告訴我前景如何,但我猜出非常糟糕,所以也不想去問。

蘇:而且最後他們通知你說隻有兩年多的時間可活。史蒂芬,讓我們暫時停頓一下,你可以挑選下一張唱片。

史:瓦爾基莉的第一場。這是美爾基爾[24]和列曼[25]演唱的另一張早期的大唱片。它是在戰前原先錄在78轉的唱片上麵,而在六十年代被轉錄到大唱片上。1963年我被診斷得了運動神經細胞病之後,就變成喜歡瓦格納的作品;因為他和我的末日黑暗的情緒相投。我的語言合成器可惜末受過良好教育,把他的名字發成軟的W的音。我必須把他拚寫成V—A—R—G—N—E—R才使之聽起來差不離。

[24]譯者注:美爾基爾(LaurityMelchior)是丹麥本世紀男歌唱家。

[25]譯者注:列曼(LotteLehmann)是德國本世紀女歌唱家。

《指環》係列的四部歌劇是瓦格納最偉大的作品。1964年我和我的妹妹費利珀一起去德國的貝洛伊斯去看這些歌劇。那時我對《指環》尚不熟悉,所以係列的第二部瓦爾基莉給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這是沃爾夫岡-瓦格納執行製作的,舞台幾乎是全暗的。這是一對孩提時代即分開的雙生子西格蒙德和西格林德的愛情故事。他們再次邂逅的場合是西格蒙德在西格林德的丈夫,也就是西格蒙德的敵人洪丁的家中避難之際。我選取的片斷是西格林德對被迫和洪丁舉行婚禮的敘述。一位老人在慶祝會之際進入大廳。此時樂隊奏起忠烈祠的旋律,這是《指環》中的最高貴的主旋律。因為他是渥當,是群神之首也是西格蒙德和西格林德的父親。他把劍插入樹幹之中。這把劍是要傳給西格蒙德的。在該幕結尾時西格蒙德把它拔出來,然後兩個人跑到樹林中去。

蘇:史蒂芬,從你的生平得知,通知你隻能再活兩年多的裁決似乎使你清醒過來,也可以說使你更專注於生命。

史:其首先的影響是使我沮喪。病情似乎惡化得相當迅速。因為我覺得活不到結束我的博士論文,所以沒有必要做任何事或攻讀博士。後來病情得到緩解,我也開始在研究上有所進展,尤其是能夠證明,宇宙在大爆炸處必須有個開端。

蘇:你在一次訪談中說過,你自認為現在比患病之前更快樂。

史:我現在肯定是更快樂。在患運動神經細胞病之前,我已對生活厭倦了。但是天折的前景使我意識到生命的可貴。一個人有這麼多事可做,每一個人都有這麼多事可做。我得到一種真正的成就感,因為盡管我的病情,我對人類知識做出了適度的卻是有意義的貢獻。當然,我是幸運的,但是任何人隻要足夠努力都能有所成就。

蘇:你是否可以引申到這種程度,說如果你沒有得運動神經細胞病,你就不會得到今天所有的成就,或者這個問題過於簡單化丁?

史:不,我認為運動神經細胞病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因為我是要理解宇宙如何運行,這種病無法阻止我的意願,所以對我的損害比他人小一些。

蘇:當你開始麵對疾病時,一位名叫簡-瓦爾德的女士給予你以鼓勵。你在一次酒會中和她邂逅,然後戀愛直至結婚。你願意說,你的成功中的多少應歸功於她,歸功於簡?

史:如果沒有她我肯定不能成功。和她定婚使我從絕望的深淵中拔出來。而且如果我們要結婚,我必須有工作,這樣我就必須完成我的博士論文。我開始努力學習並且發現喜歡這樣。隨著我的病況惡化,簡一個人照顧我。在那個階段沒有人願意幫助我們,而且我們肯定沒有錢去付給助手。

蘇:而且你們一道蔑視醫生,不僅是因為繼續生活下去而且還生育了子女。你們在1967年得到羅伯特,1970年得到露西,然後在1979年得到提莫西。醫生們是如何受到震驚的?

史:事實上,診斷我的醫生再也不願管我了。他覺得這是不治之症,首次診斷後我再也沒去看他。我父親在實際上成為我的醫生,我聽從他的建議。他告訴我,沒有證據表明這種病是遺傳的。簡設法照顧我和兩個孩子。隻有在1974年我們去加利福尼亞時需要外人的幫助,起先是一名學生,後來是護士和我們同住。

蘇:但是現在你不再和簡在一起了。

史:我動了穿氣管手術後需要二十四小時的護理。這使得婚姻關係越來越緊張。最後我搬出去,現在住在劍橋的一套新公寓裏。現在我們分居。

蘇:再回到音樂上來。

史:我挑選披頭士的《請你讓我快樂》。在我挑了四張相當嚴肅的唱片之後,需要一些輕鬆的解脫。對於我本人和許許多多其他的人而言,披頭士的問世正值其時,這是對陳腐的令人作嘔的流行樂壇吹進的大受歡迎的清新氣息。我通常在星期日晚上收聽盧森堡電台的最好的二十首歌曲。

蘇:盡管你得到無數的榮譽,史蒂芳-霍金——我特別要提到你是劍橋的盧卡遜數學教授,這是伊薩克-牛頓的教席——你決定寫一部有關你的研究的通俗著作,我想是為了非常簡單的原因,那就是你需要錢。

史:我想從一部通俗書可適度地賺一些錢,我寫《時間簡史》的主要原因是我喜歡它。我為在過去二十五年間所做的發現激動不已,我要讓大家分享。我從未預料到能進行得這麼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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