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沙漠孤島》會晤記(1 / 3)

英國廣播公司的《沙漠孤島》節目從1942年就開始廣播,是無線電中延續最久的節目。現在,它多少已成為英國的傳統。曆來訪談者的範圍極為廣泛。它會晤了作家、演員、音樂家、電影演員和導演、運動明星、喜劇演員、廚藝家、園丁、教師、舞蹈家、政治家、皇室成員、漫畫家以及科學家。訪客被稱作遇難者,假定他們被棄絕到一座沙漠孤島之上,讓他們選取八張隨身攜帶的唱片。還允許他們隨帶一種奢侈品(必須是無生命的)以及一本書(假定一本適當的宗教的書——《聖經》、《可蘭經》或其他類似的已經放在那兒,還有《莎士比亞全集》)。唱機是理所當然地提供的。早先的宣布通常還說:“……那裏有一台留聲機並有用之不竭的唱針。”現在用太陽能光碟唱機作為聽唱片的手段。

該節目每周播一次,訪客選取的唱片在會晤時同時放出,全過程通常為四十分鍾。然而,這次和史蒂芬-霍金的會晤是一次例外,它在1992年的聖誕節播出,延續的時間更長。

會晤者為蘇-洛雷。

蘇:當然,史蒂芬,你在許多方麵已經非常熟悉沙漠孤島的寂寞,脫離了正常的體育運動以及被剝奪了自然的交流手段。你感到有多孤單?

史:我認為自己沒有脫離正常生活,我以為周圍的人也不這麼認為。我不覺得自己是個殘廢人,隻不過我的運動神經細胞不能運作罷了,不如講我是個色盲的人。我想我的生活幾乎談不上是尋常的,但是我覺得精神上是正常的。

蘇:盡管如此,你已經向自己證明了,不像《沙漠孤島》上的多數遇難者那樣,你在精神和智慧上是自足的。你有足夠多的理論和靈感使自己忙碌。

史:我覺得自己天性有點害羞,而且我交流的困難迫使我依賴自己。但是小時候我是個多話的孩子。我需要和他人討論來激勵自己。我覺得向他人描述自己的思想對我的研究大有助益。即便他們沒有提供任何建議,僅僅組織我的思想使他人理解的事實,就時時將我引向新的動向。

蘇:但是,史蒂芬,你情感上如何得到滿足呢?即便是傑出的物理學家也必須從他人處得到這些啊2

史:物理學盡管美妙,卻是冷冰冰的。如果我除了物理學外一無所有,則無法活下去。正如所有人那樣。我需要溫馨和愛情。還有,我是非常幸運的,比許多患相同病的人幸運得多,我接受到大量的關愛。音樂也是我生活中的重要部分。

蘇:請告訴我,是物理學還是音樂帶給你更多的快樂?

史:我要說,我把物理學問題全部澄清後獲得快樂的強度,是音樂從未曾帶給我的。但那是一個人生涯中可遇不可求的現象,而你想聽音樂時隻要把光碟放在唱機上即可。

蘇:請告訴我你在沙漠孤島上首先要聽的唱片。

史:那是帕倫克的《格羅裏亞》[22]。去年夏天在科羅拉多的阿斯平我第一次聽到它。阿斯平主要是滑雪勝地,夏天時常開物理會議。緊靠物理中心是一個巨大的帳篷,那裏正舉行著音樂節。當你坐在那裏研究黑洞蒸發會發生什麼問題時,你能同時聽到演奏。這是非常理想的,因為它把我的兩個主要快樂——物理和音樂結合在一起了。如果我在沙漠孤島中兼有兩者,根本不想被拯救。那是說,直到我在理論物理中做出要告訴所有人的新發現為止。我設想擁有一個衛星碟,以便通過電子信箱得到物理論文應是違反規定的。

[22]譯者注:帕倫克(Poulenc)是法國本世紀初作曲家。《格羅裏亞》(Gloria)通常在作彌撒時演奏。

蘇:無線電可以掩蓋身體上的缺陷,但是在這種情形下把別的東西也掩飾了。史蒂芬,回顧七年以前你名符其實地失聲了。能告訴我這個過程嗎?

史:1985年的夏天,我在日內瓦的歐洲核子中心,那是一座巨大的加速器。我打算繼續往德國的貝洛伊斯去聽瓦格納的《尼伯龍根的指環》的歌劇係列。可惜我得了肺炎,並被送到醫院急診。日內瓦的醫院告知我妻子說我沒有希望了,可以撤走維生係統。但是她根本不同意。我被用飛機送回到劍橋的愛登布魯克斯醫院。那裏的一位名叫羅傑-格雷的外科醫生為我進行了穿氣管手術。這個手術救了我一命,卻從此使我失聲。

蘇:但是,那時無論如何你的講話已經很模糊並很難聽明白,所以最終總要失去講話能力的,是嗎?

史:盡管我的聲音不清楚並很難理解,但是和我接近的人仍能理解。我可以通過翻譯來做學術報告,我還可以對人口授論文。但在做完手術之際,我覺得受到了損害。我覺得如果我不能得到聲音,那就不值得做手術。

蘇:後來加利福尼亞的電腦專家得知你的困況,而且給你一種聲音。你覺得如何?

史:他名叫瓦特-沃爾托茲。他的嶽母和我的境況相同,所以他發展了一種電腦程序幫助她交流。一個指示光點在屏幕上移動。當它停留在你所需要選取的詞上時,你就用頭或眼睛的動作來操作開關,在我的情形下是用手。人們用這種辦法可在屏幕下半部打印出的詞中作選擇。當他積累夠了他所要說的,便可以送進語言合成器或者存在磁碟中。

蘇:但是這進行得很慢。

史:它是很慢,粗略地講為正常講話速度的十分之一。但是語言合成器比我原先的語言清楚了很多。英國人說它具有美國的口音,而美國人卻說它是斯堪的納維亞或愛爾蘭口音。不管怎麼說,也不管是什麼口音,每個人都能明白了。在我的自然聲音惡化時,我的大兒子能調整適應之,可是我最小的兒子在我動穿氣管手術時才六歲,在這之前他從來就聽不懂。他現在沒有困難了。這對我而言也是件大事。

蘇:這也意味著,你對於任何會晤者的問題都要早早得到預先通知,而且隻需要回答你準備妥當的,是嗎?

史:對於像這次這樣長的預錄的節目,提早把問題交給我會有助益,這樣可以避免花費大量時間來錄音。在某一方麵也使我易於掌握。但是我寧願即席回答問題。我在學術或通俗講演之後是這麼做的。

蘇:但是正如你所說的,這個過程表明你有主動權,我知道這對你相當重要。你的親友有時稱你為頑固或霸氣的,你服氣嗎?

史:有主見的人時常被叫做頑固。我寧願說我是決斷的。如果我沒有相當決斷,也不至於有今天這種地步。

蘇:你一貫如此嗎?

史:我隻要和其他人一樣地對自己的生活有同等程度的控製權。殘廢人的生活受他人控製的情形實在太多了。沒有一個正常人能忍受這個。

蘇:請告訴我你的第二張唱片。

史:勃朗姆斯的小提琴協奏曲。這是我買的第一張大唱片。那是1957年,每分鍾33轉的唱片剛開始在英國出售。如果我買一台唱機則會被父親責備為不顧他人的自私。但是我說服他我可以買到便宜的零件組裝一台。他讚賞這種節儉的做法。我把唱盤和放大器放在一台老的78轉的唱機盒子裏。如果我保存它的話,現在就會變得非常珍貴。

這台唱機製成後,我需要放唱片。一位中學朋友建議放勃朗姆斯的小提琴協奏曲,因為我們的學校圈子裏誰也沒有這種唱片。我記得為它花費了三十五先令,這在當時尤其對我而言算是一大筆錢。唱片的標價變貴了,但實質上比過去便宜得多。

當我在店裏首次聽這張唱片時,覺得有點兒奇怪,我不清楚我是否會喜愛它,但是我感到我應該說我喜愛它。然而,多年來它變得對我很重要。我願意聽徐緩調的起始部分。

蘇:一位家庭老友說過,在你童年時,你的家庭是,我引用道:“高度智慧,非常聰明而且非常怪異的。”回顧過去,你是否認為這個描述大致不差?

史:對我的家庭是否智慧我不便評論,但是我們肯定不自認為是怪異的。然而,我想按照聖阿爾班斯的標準也許顯得如此。我們在那裏住時,那是個相當嚴肅的地方。

蘇:而你的父親是位熱帶病專家。

交:我父親從事熱帶醫藥學研究。他經常去非洲,在外麵試驗新的藥物。

蘇:那麼你的母親對你的影響更大,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是什麼樣的影響?

史:不,我要說我的父親影響更大些。我模仿他。因為他是一位科學研究者,我覺得長大後從事科學研究是很自然的事情。僅有的差別是我對於醫學或生物學毫無興趣,因為這些學科似乎過於不精確和描述性。我要某些更基本的東西,在物理學中可以找到這些。

蘇:你母親說過,你一貫具有她描述的強烈的好奇心。她說過:“我能看到星星使他癡迷。”你是否記得?

史:我記得有一次深夜從倫敦回家。那時候為了省錢把路燈都關了。我從未看見過這麼美麗的銀河橫貫的夜空。在我的沙漠孤島中不會有任何街燈,所以可以盡情欣賞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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