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順牽著老黃牛走在回家的路上,單薄的肩膀上扛著重重的鐵犁,料峭的春風吹拂在他滿是泥漿的臉上,黃牛的走在身後呼呼的出著大氣,主人不知道在著急些什麼,抓著牛鼻繩不停地往前走,但這卻不是回家的路。
富順心裏空落落的,其實他寧願不回家,不願回到楊家。在一個三岔路口停了下來,把黃牛栓到空地,爬上了一塊大石頭,他知道,眼前的有一條路通往石橋公社,從公社在走上一個鍾頭就是爛泥溝。
爛泥溝是石橋公社的一個大隊,石橋公社有十三個大隊:旱田嶺、謝家壩、楊家灣、關帝廟、新廟子、爛泥溝、易鬥山、李宦寺、九道拐、靈泉洞、馬腦殼、陳龍坪、孫家灣。大隊的名稱在解放後都有了變化,但人們卻總是習慣叫老地名,它要不承載著族人的血緣,要不蘊含著自然景觀的形態,也有的已經不知道由來了。而富順能最為熟悉的,可能也就是楊家灣和爛泥溝了。爛泥溝是生他的地方,富順在那裏生長了8年,他看著父親和大哥做了好多精巧的家具,三叔教會了他讀書識字。
其實石橋公社還是一年前的叫法,現在叫石橋鄉人民政府,以前的大隊、生產隊也相應的改名叫做村、組。但是習慣總是難以改變,在今後的很多年,老一輩總喜歡用以前的名字,或許那個時代賦予他們的使命和特殊的含義,還有那種集體勞作的苦與樂,成為了他們一生中獨一無二的情感。
顧名思義,爛泥溝村在一個山窪窪裏,路爛田爛可是人卻勤勞。這裏離石橋鄉大約兩公裏,石橋河的上遊從易鬥山發源,流經九道拐、陳龍坪、爛泥溝,穿過石橋鄉政府所在地關帝廟,往下遊到孫家灣、李宦寺、謝家壩、靈泉洞,可以說石橋河是石橋人的母親河,滋潤著這一方水土,養育著這一方百姓。爛泥溝的“爛”與溝裏的土質和水澇有關,可能是祖祖輩輩出淤疏河,撈出來的淤泥肥沃了整個溝裏的田地,可是這裏的路卻不好,溝裏的人害怕下雨,湯湯水水滿溝流,稀稀窪窪到處放,等到天氣放晴,自家田裏的水稻可能去了人家地裏,剛剛冒出嫩芽的小麥可能被連根衝進了石橋河裏。如果是一年前,吃著大鍋飯,“和稀泥”掙下的工分比挑大糞的還多。
可是富順的思緒卻要回到六年前。
1974年8月,爛泥溝劉家大院的幾個孩子嚎啕大哭,婦女們忙做一團,男人們也都沒有到生產隊報到幹活。西屋裏的劉木匠憋足了最後一口氣,喊著富強、富順、富家的名字,大哥13歲,富順6歲,弟弟才3歲。
老劉木匠踹著粗氣,把富強叫到了跟前。他知道自己時日不多,公社和大隊的大夫都不願再登門看病,每天咽下的幾口米湯讓他殘喘著。
“你要照顧兩個弟弟,你娘死得早,後娘生了富家也死了。我對不起她們……一定是……是……是你娘把我招去了。富家是你後娘生的,他還小……你和……和富順一定要……要……”
“爹……爹……”三個孩子哭著一團。
堅強的富強抱住兩個弟弟:“順娃兒、家娃兒,莫哭了……娘走了我都能把你們帶好,爹走了我也能把你們帶大,還有伯伯和叔叔,他們不得不管我們。爹,你放心,我就是給生產隊當牛做馬,我也要把順娃兒、家娃兒拉扯大!”
老劉木匠的兩個兄弟把他匆匆掩埋了就回到生產隊裏幹活了。生產隊的大鍋飯就在劉家大院裏做,可三個孩子掙下的工分哪夠吃,伯伯和叔叔又被伯娘和三娘管著,根本沒給這三兄弟什麼幫助,食堂打飯的姨娘看著孩子可憐,有時候多打一點。富強有模有樣地跟著伯伯在生產隊做著木工,活兒相對輕鬆掙的工分還不算少,懂事的富順帶著富家在生產隊撿狗糞,每5斤狗糞2個工分。就這樣,富強帶著兩個弟弟熬過了一年又一年,可其中的酸苦隻有這三個孩子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