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究竟是從哪裏弄來那套衣服的?」
嗬嗬,槍之嶽笑著回答:
「我拜托製作人幫我從OTV帶過來的。畢竟本人槍之嶽還是要這穿上這套裝扮才適合啊!不好意思啦!對了,五十嵐,你剛才似乎是對我有非分之想喔!?」
……吵死了,鐵平皺著眉頭望向了別處,隻見五寸釘瞪大了雙眼。
「妳究竟是如何……」
槍之嶽已經利落地卷起袖子,秀出了自己的手腕。
上麵戴著一支有著四根指針的手表。
「搶來的嗎……?」
「請搶答!」槍之嶽接著笑瞇瞇地將雙手伸到了背後。「猜猜看這是什麼呢!?」
那個讓人不禁懷疑她到底是怎麼藏到背後去的龐大物體便是——其實就連懷疑都很愚蠢——攝影機。「嘿咻~」槍之嶽晃著身子將攝影機扛上了肩膀。
「妳、妳想幹嘛……?」
「是的!這是現場直播!請各位保持笑容!」
五寸釘一臉訝異地張大了嘴巴。
「現在的畫麵,正透過各家電視台的通力合作,在內世界全區直播中,同時還加上了副聲道與強調標語說明至今的一切情況。其實OTV本來是打算要獨家直播的!可是因為考慮到要讓更多的人都能夠觀賞到這盛大的一幕。所以決定來個聯合大放送,徹底狂歡一次!」
槍之嶽對著已經驚訝到說不出話來的五寸釘說道:
「當然,我想內世界確實有許多人讚同五寸釘的主張,可是也有不少人是站在我們OTV這邊的喔。我看從明天開始,內世界又將展開一連串的激辯了吧,那絕對是無庸置疑的事情!」
碰,忽然傳來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響。
五寸釘訝異地低下頭一看——隻見鐵平握著某個棒狀的物體敲破了戴在她手上的腕表。
那是鐵平一直插在腰間備用,以備不時之需的手槍。
他以槍管敲碎了腕表的玻璃,將它的機能完全破壞。
「五十嵐……!」
鐵平目光掃過憤怒的五寸釘,笑著對槍之嶽說道:
「果然真有妳的耶,槍之嶽。」
「可惡——開什麼玩笑,」五寸釘情緒激動地大叫著。那副狂亂的模樣簡直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現場直播?好啊!那我也借機在這裏鄭重主張!為了防止《自毀》情況再度發生,今後必須斷絕世界間的一切交流——」
「五寸釘。」
槍之嶽的聲音忽然問變得十分沉穩。
她靜靜地開口說道:
「我重新向妳說明我之前也跟妳提過的想法吧……我們現在已經知道了其它世界存在的事實。既然知道了,那麼再怎麼限製都是沒有用的。因為不管怎麼限製,一定都會出現破壞規則的人,畢竟這是一個無法阻擋的趨勢。所以我們應該做的,是在知道其它世界存在的前提下,如何保持安全的距離,同時加深理解。妳說是吧?我認為我們OTV電視台正是在這方麵多作努力的推手。」
「妳那種說法——」
「——說好聽是這樣子啦!」
全盤否定。
槍之嶽反反複覆的說詞,讓鐵平和五寸釘呆若木雞地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前一秒的說詞現在就被她自己一臉笑嘻嘻地全盤否定了。
「我有個夢想。」她笑嘻嘻地繼續說道:「就是製作出一個能夠深深打動觀眾的綜藝節目。那個節目希望是由我自己一手包辦企劃、製作與主持,最好還能為觀眾帶來一些些的勇氣,像是點燃他們人生希望的那種——最棒而且最有趣的節目!」
她伸手指著啞口無言的五寸釘。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也和妳一樣不擇手段。我不惜利用所有的人與任何的狀況,不管是內世界、『第二世界』、外世界、妳或者五十嵐鐵平,隻要是可以利用的人事物——我都會徹底地善加利用。妳可以說這樣的我差勁透頂,也可以盡情地罵我、批判我,總之我是絕對不會動搖的,妳懂吧?」
槍之嶽邊一臉笑嘻嘻地說著,邊直視著那些東西。
那些圍繞在五寸釘周圍、有著亡靈般臉孔的空氣粒子。失去左邊鏡片的眼睛,毫不畏縮地直視著它們。亡靈?詛咒?哈,那又怎樣?在我看來,這些不過是空氣粒子的波動而已不是嗎?那是再單純不過的自然現象不是嗎?有什麼好怕的呢?她瞇起了眼睛,像是要表達這樣的想法似的開口說道:
「——這就是我,槍之嶽這個內界人的信念。」
鐵平聽著槍之嶽任性的說詞,不禁露出了苦笑。
果然如此。
不過就是理念的衝撞罷了。
從事件的一開始到最後,都是每個人個性上的衝突而已。
五寸釘的信念,紫式姐妹的信念,槍之嶽的信念,以及鐵平的信念。這些各自的信念交會,然後產生了衝突——說穿了其實再簡單不過。
就如同『速水』所說的,最後獲得勝利的是互相衝突之後還能站著的那個人。
這一切並沒有所謂的對錯。
不過是貫徹自我,如此而已。
——輪到你了,五十嵐鐵平。
鐵平在心裏這麼對自己說,休息夠了吧?再繼續躺下去的話絕對會被槍之嶽嘲笑的。他奮力撐起了上半身,脊椎傳來一陣刺痛,不過硬是咬緊牙關忍住了。接著屏住呼吸,用力地以手時撐起身體,再從趴著的姿勢慢慢地站起來。
「……我也有我的夢想。」
鐵平嘟噥著,搖晃著身體試圖站起來,那模樣看在五寸釘的眼裏,簡直和一個半死的強屍沒兩樣。
「首先是考上大學,和小緣一起享受著校園生活。」
不知道為什麼,照理說應該動彈不得的身體如今卻能動了,一股力量自體內深處湧出。呼吸還是一樣急促沒錯,但這次卻不是因為這個被詛咒的世界氧氣濃度太低的緣故,純粹是興奮的顫抖罷了。
一定是因為槍之嶽的關係。
看她一副大言不慚地說著自己夢想的模樣,怎麼能夠讓她專美於前呢。鐵平槌了槌自己顫抖不已的雙腳,硬是站了起來。如今腦海裏麵隻有一個感覺:
——本大爺是天下無敵的。
身體雖然不穩地往前傾,但眼神卻閃爍著光芒,鐵平開口說道:
「大學畢業後我要一口氣通過KOTO的就職測驗。然後和小緣分發在同一個單位,繼續我們的辦公室之戀。當然,因為我絕對會很能幹的關係,所以一定是一路受到拔擢升遷,接著我開始受到源之助社長的肯定。就連結婚的事情也列入了計劃。不過,也許這時就該直接結婚了比較好喔?還是說仍然太早了?可是其實就算要我現在就結婚我也無所謂。不過話說回來,畢竟還要顧及到世俗的眼光吧?可是光是想到就……嘿嘿、嘿嘿嘿嘿,我、我是說假如啦,假如說結婚的話……還是要那個吧?要生個小孩對吧?如果真的要生,我希望是個女孩子。小緣和我的女兒耶,一定會超級可愛的啦,名字就叫……對了,因為媽媽叫作『小緣』(YUKARI)的關係,所以女兒就取名為『小光』(HIKARI)吧?五十嵐光,嗚喔喔!真、真是太棒了,啊……可是我到時候應該是會被招贅到古都家吧?那麼女兒就叫作——古都光?喔、拜托……我這樣子會不會太幸福了啊?」
「好惡!」
槍之嶽笑著叫道。
「你簡直是思春期典型妄想症的模範生耶!」
少囉唆!鐵平嘟著嘴回道。
「還有很多很多,保證精采到妳絕對無法想象的地步啦!」
「……你想說什麼?」
「我會全部實現的。」
剛剛說的那些,有關自己和小緣未來幸福的約定。
不管怎麼樣。我都一定會親手將它全部實現的。
「我要實現這一切——因此,膽敢妨礙我的家夥,我會把他們全部擊退。」
內世界與『第二世界』之間的鴻溝,一定是很深吧。
兩邊各自懷抱著鐵平完全無法想象的怨恨與後悔。那絕對不是一朝一夕就有辦法解決的問題。因此五寸釘會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紫式姐妹寧可壓抑自己的情緒也要不停地大開殺戒。
但是不管悲劇會重演幾次——
——那又怎麼樣呢?
無論如何,他們誰也沒有資格奪走我和小緣的未來,就算搬出了整個世界存亡這套理論,我也毫不在乎。
對鐵平而言,離開小緣才是真正的《世界末日》。
所以鐵平想要保護自己的世界,即使那樣做——
「槍之嶽,就算敵人換成是妳也一樣。」
被指名道姓的槍之嶽隻是無所謂地笑著回道:
「那就請便囉。」
「真是夠了!」
五寸釘的忍耐終於到達極限,她大聲地吼著:
「為什麼你們總是隻有想到自己而已呢?為什麼老愛拿世界和個人相提並論?五十嵐鐵平,你的腦袋瓜裏麵到底在想些什麼?你已經看到這個『第二世界』的景象、也看到他們殘留的痕跡了,難道你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喔,有啊。」
「什……?」
五寸釘被鐵平這麼一回嘴,聲音忽然消了下去。
「……什麼感覺?」
「其實我從之前就一直很想問了。」
鐵平搔著後腦勺,不知道是對著五寸釘還是槍之嶽回答。
「你們為什麼不想辦法恢複『第二世界』的生機呢?」
現場忽然一陣靜默。
鐵平略為不安地繼續說道:
「咦?難道不是嗎?既然毀壞了,為什麼不想辦法重建,讓它恢複原貌呢?這樣子才叫作負責不是嗎?」
「你認為……有可能嗎?」五寸釘詫異地睜大了眼睛。「看到這個世界的樣子……看到這個被詛咒的毀滅世界,你認為它還有可能恢複生機嗎?」
「我怎麼知道。所以我才問你們難道從來沒有想過嗎?」
「我們內界人一直以來隻知道想方設法地逃避這個過錯,所以才會弄出這種眼鏡來。」
槍之嶽在一旁補充道。然後又「嗬嗬嗬」地笑開了。
「不過五十嵐,你還真的很不賴耶,嗬嗬……我猜現在內世界的人一定全因為五十嵐你這句話而麵麵相覷吧!」
鐵平再度向五寸釘提議:
「不試試看嗎?在阻止什麼世界間的交流之前,先試著勇敢地正視這個被你們破壞的世界吧,莫非你們打算要以『做不到』這類沒用的借口來推托?」
五寸釘答道:
「……你剛才所提到的確實是個盲點。重建這個毀滅的世界、讓它恢複生機這個觀點——的確是我們之前從沒想過的課題。」但她邊說著,眼神卻又再度嚴厲了起來。「不過,我仍然堅決反對和其它世界進行任何交流,總之,我做的事情絕對是正確的。」
「我就知道妳會這麼說,那就盡管放馬過來吧。」
鐵平伸出拳頭麵向五寸釘。
「——讓我們為各自的信念在這裏做個了斷吧。」
五寸釘的決斷和行動十分迅速。
她的雙眼霎時燃起了殺意,接著揚起了右腳,腳尖在空中劃了半個圓圈後往鐵平的左側頭部踢去——
「喀!」
鐵平舉起左手肘,順勢便往對方踢過來的脛骨撞去。五寸釘在自己踢腿的離心力和鐵平手肘的反作用力交錯下,整個五官都扭曲了。她打算收腳,不過——
鐵平一個扭身,高聲大吼著,將全身力氣都灌進拳頭,再度往前方揮了出去。
五寸釘立即反射性地觸摸自己腕上的手表——這才想起來表麵的裝置剛才就已經被破壞掉了,這個動作讓她錯失了閃避的先機,鐵平的拳頭紮紮實實地打中了她的臉。
鐵平乘勝追擊直往五寸釘的脖子伸出手。她將對方的手向下撥開,接著腹部又遭受到一股強烈的衝擊。她硬是吞下了迅速湧上喉頭的胃液。不料喉嚨卻在這時候被鐵平給勒住了。
剎——五寸釘發出尖銳的聲響,同時由下往上揮出有如鞭子般疾速的拳,打掉了鐵平勒住自己脖子的手臂。接著再順著拳鋒,由拳轉掌——五寸釘的手掌往鐵平胸口上方的心髒處猛力一送。有那麼一瞬間,鐵平的呼吸嘎然止息。
——啊。
原本已經遺忘的暈眩與頭痛,在那受了那一掌之後,又全部衝回了鐵平的腦子裏。身體的肌肉仿佛被無形的線綁住似的,全身的運動剎那間停滯了,在一片模糊的視線中,隻見五寸釘逐漸逼近的身影——
別忘了。
我是誰?
哼,鐵平瞪大了眼睛緊盯著五寸釘的拳頭動向。一切又變成像是慢動作般地緩緩進行著。鐵平頭向一旁撇開,閃過了往顏麵直劈過來的手刀,接著模仿五寸釘剛才的手法,由下往上一拳撥掉了削過自己臉頰的手刀。五寸釘以驚愕的眼神望著自己被撥開的手腕。鐵平緊追不舍,朝對方下巴揮出了左拳,然後再扭身往她的太陽穴送上一記右拳。五寸釘一時隻覺頭昏眼花,踉嗆地往後退開。
頭部中招讓五寸釘失去了行動力。
在這段期間,鐵平的呼吸完全呈現停止的狀態,不過他仍然硬是擠出了體內僅存的氧氣。接著沉下腰,一個短暫的預備動作後霎時揮出了正拳,宛如箭矢般疾射的拳頭一直線朝著五寸釘的鼻梁擊去——
剎那間,就像是要保護五寸釘似的——四周的粒子忽然卷動了起來。那憤怒獰猛的巨大麵孔好似帶著極大的憤怒無聲地怒吼。
『第二世界』毀滅後的詛咒徘徊在這片大地上,有如亡靈般的空氣粒子擋住了鐵平的去路。那些怨靈的悲傷、紫式姐妹與五寸釘的執念,種種畫麵在此時又閃過了鐵平的腦海——
不過,鐵平毫不遲疑。
因為——
我是五十嵐鐵平。
五十嵐鐵平還有很多非實現不可的夢想。
突破一切難關吧。
——有什麼不對?
鐵平的拳頭貫穿了有如厚重簾幕般的巨大亡靈粒子……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狠狠地擊中了五寸釘顏麵的正中央——
勝負已定。
4
送上最後一拳,將五寸釘整個打飛出去之後……
「——唔!」
在極度缺氧的情況下還勉強運動,鐵平隻覺雙腿發軟就要跪坐下去。
「喔。」
槍之嶽從後麵抱住讓他不致跌倒,她以雙手伸進鐵平腋下,將鐵平的身體撐了起來。
另外一頭,五寸釘則是呈現大字型地倒在地麵上,在她倒下時濺起的水花仍舊餘波蕩漾著。
看情形,她暫時還不會起來吧。
「辛苦你了,五十嵐。」
槍之嶽很溫柔地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道。疲勞、頭痛、暈眩、虛脫、盜汗——所有的症狀侵襲著身體。鐵平腦中一片空白,隻覺得槍之嶽的聲音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地悅耳。
「已經……結束了嗎?」
「是的,一切都結束了。」
槍之嶽緩緩抬起了手輕輕地撫摸鐵平的額頭。還很細心地為他拭去滿頭的汗水,冰涼的手部觸感讓鐵平急促的呼吸稍微緩和了下來。
鐵平將身子靠在槍之嶽身上問道:
「接下來,我們應該不會再遭到襲擊了吧?還有,小緣和文七他們的記憶也能夠順利地恢複吧?」
當然,耳邊傳來肯定的答複聲。
「我們一定會負起責任恢複你們的記憶,並且絕對保障各位的生命安全。」
「前麵那句話我相信……後麵那一句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了。」
後方傳來了笑聲。
「就交給我們來善後吧,不過話說回來,五十嵐,現在可不是讓你在這裏磨蹭的時候喔。」
「嗯?」
「換算外世界的時間的話,第二次考試的時間已經快到了。」
唰,鐵平立即站直身子回過了頭。
「真的假的!?」
「真的,我剛才已經向OTV的工作人員確認過了。」
天啊啊啊啊……鐵平垮著肩膀說道:「我好想睡喔……真的困死了……」
「你的毅力呢?五十嵐。」
鐵平抬起了頭,隻見槍之嶽帶著一臉讓人覺得惡心的快活笑容說道:
「接下來才是真正的勝負喔。」
「……說得也是。」
鐵平咬著牙點點頭,槍之嶽說的一點也沒錯。
鐵平的手腕上就一直裝著剛剛五寸釘裝上的手表,槍之嶽教他如何使用,可以藉由調整四根指針來決定移動的坐標。因為實在是沒有時間了,所以決定直接將他送到考場去。
接下來隻剩按下按鈕就行了,鐵平看了槍之嶽一眼。
槍之嶽仍舊是一臉笑瞇瞇地看著鐵平。
怎麼搞的?她——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怎麼了嗎?」
「……我覺得妳……好像有點怪怪的耶?」
槍之嶽還是維持著笑臉,她抬起一道眉毛說道:
「哪裏奇怪了?沒禮貌,我明明就很正常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怎麼說呢……」
不太對勁,她的笑容不曉得為什麼讓鐵平覺得很不安。
「你再這樣磨蹭下去就真的沒時間了喔?」槍之嶽開始出聲催促著。「快點回去吧,小子。」
雖然很擔心,卻又無法可想。
「真是的……那我要走了。」
「好的,一路順風。」
槍之嶽揮了揮手。鐵平的胸口雖然仍舊盤踞著一股不安,不過考試時間已經迫在眉睫,因此他決定不再多想了。
他有點緊張地按下了按鈕,眼前的視野開始產生變化——就在這時侯……
離開『第二世界』的最後一眼,鐵平看到了意外的景象。
槍之嶽的笑容。
那笑容意外的祥和,祥和到令鐵平產生了連自己都不敢置信的聯想。
那簡直就像是……慈母目送兒子啟程時的表情——
在鐵平的身影消失之後,四周隻剩下槍之嶽一人獨自站著。
「阿槍姊!」
她順著聲音回過頭,剛好看到越後屋、一太郎、一本釣三人從建築物裏跑了出來。
「妳沒事吧啊啊啊啊!?」
跑在最前麵的越後屋整張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
槍之嶽帶著微笑響應他們,一手摸著自己的側腹部。
那裏有一大片就連紅色的套裝也遮掩不了的鮮紅血跡。
「看樣子,真的有點太逞強了。」
語氣雖平靜,但其實視力已經開始減弱,雙腳更是止不住地微微顫抖著。
在逐漸模糊的視線中,依稀看到了後輩張開雙臂往自己這邊急奔過來的影像——槍之嶽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回想起來,自己過了很開心的一生。
製作過了最棒的節目,自從到OTV就職之後,自己就一直很想要做這樣的節目。雖然在製作的過程遭到不少人士的非議與指責,不過到今天為止,她從來不曾感到後悔。
已經很滿足了。
在製作這個最棒的節目之前,自己一直過著毫無目標可言的無聊人生,如今總算是知道了。在自己失去OTV記憶的這幾個月,為什麼會忽然間連自己都不了解自己,因為在失去記憶的同時,也跟著遺失了整個人生的重心。
如今終於又找回自我,槍之嶽回顧著自己的前半生。
——我做到了吧?
像剛才高聲宣布的那樣,創作出最棒的綜藝節目了嗎?
夢想實現了吧?
不知道,雖然不知道——但是可以確定的是,自己已經了無遺慨了。
心情還算不錯。
「……接下來要交給妳了。」
交棒給妳——她喃喃地說著。
槍之嶽渾身癱軟地倒了下去,視野沉入了地麵的液體之中。
恍惚中,聽到有人發出了悲傷的呼喊。
***
「好刺眼……」
回到外世界之後,強烈的陽光讓人忍不住瞇起了眼睛。
空氣中的氧含量濃得教人意外,竟然還因此產生了暈眩厭,鐵平連忙調整起自己的呼吸。
他現身的地方是這次考試會場的大學正門口。還好似乎沒有人注意到自己突然出現這件事,每個人都一臉漠然匆匆忙忙地走進校門。
校門一旁還立著『二次測驗前期日程會場←』的廣告牌。鐵平正打算加快腳步趕往考場——卻又突然停下了腳步。
「……小緣?」
小緣此時就站在廣告牌的前方。鐵平的低語聲引起了小緣的注意,她隨即邁開步伐跑了過來。
小緣臉上帶著複雜的表情,抬起了頭說道:
「歡迎你回來。」
聽到這一聲問候,鐵平就知道了。
「記憶……恢複了嗎?」
她點點頭,將手裏的一個小包包塞到鐵平的懷中。
「文具和準考證都在裏麵。」
「咦——啊!」鐵平一聽連忙打開了小包包,裏頭是鉛筆盒和貼著自己照片的準考證,在鉛筆盒中則是放著五枝六角鉛筆和橡皮擦。「嗚哇!謝啦!這下真的幫了我一個大忙呢,說得也是,應該沒有人空手來參加考試的吧。」
哈哈、哈哈哈……鐵平苦笑著。小緣在一旁細如蚊聲地加了句:「因為鐵平你平常總是少根筋嘛。」
「是、是嗎?」
「嗯……啊。」小緣好像忽然注意到什麼,她一臉擔心地摸著鐵平的臉頰,「你又傷成這個樣子了。」
指尖柔軟的觸戚讓鐵平的心跳加速。看著情人不安地皺起眉頭的模樣,一股沒來由的緊張感油然而生,鐵平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我、我在幹嘛啊?
鐵平心中自然有千言萬語想要對小緣訴說。其中還包括憋了好久、一直無法說出口的綿綿情話,以及滿滿的感情,如今彷佛全要爆發似的呼之欲出。
可是,卻不知道這些情感要怎麼傳達給對方才好,隻知道她現在已經恢複了記憶,心裏明明有很多話可以說,卻空在腦海裏打轉——無法順利地以言語表達出來。
思緒一陣混亂,讓鐵平忍不住畏縮了。
「如果……」
接下來想說的話實在很沒有用,鐵平心裏也很清楚這一點,不過還是忍不住就脫口而出:
「如果我沒有考上的話……」
這是一直以來深藏在心裏的不安。
雖然嘴裏不停地強調自己一定會考上,在小緣麵前也不知道逞強了多少次。可是這個『如果』卻一直存在自己的腦海裏揮之不去,每次想到總是心頭一緊。
如果在這裏遇到挫折的話……
小緣真的會等我嗎?
「如果說,我落榜的話……」
「我才不等你。」
不等他說完,小緣便肯定地回道。
「我會先走的。」
然後眨著眼,身子往前一傾——
將自己的嘴唇貼上了鐵平的。
「……所以,你一定要追上來喔。」
輕觸上來的唇直接傳達了這番輕聲細語後,才緩緩退開。
鐵平愣住了,不過隨即便在小緣的眼裏看見了淚水,壓在胸口的那股不安不知為何全都一掃而空了,他開始在心裏自我反省著。
——喂,五十嵐。你剛才該不會說了什麼『如果考不上——』這一類的話吧?
有沒有搞錯啊?
我該說的台詞才不是這個。
鐵平以食指拭去了小緣的淚水後,點了點頭說道:
「我會趕上的。」
小緣臉上漾開了淺淺的笑意。
因為恢複記憶的衝擊而一時失去意識的小緣,清醒後馬上就跑到鐵平家去幫他準備必要的文具用品。然後來到了大學校門口。她相信隻要一直在這裏等著,鐵平就一定會出現,兩人會見到麵的。
——不必道歉。
小緣目送鐵平的背影離去,心裏這麼想著。
對於因為失去記憶而傷了鐵平這件事,小緣並不打算道歉。
因為鐵平一定會原諒自己的。雖然這麼想很不應該,但小緣很清楚,不論如何鐵平一定都會原諒自己的,因此,客套地向他說句「對不起」反而顯得多餘了。
古都緣再度下定了決心。
——隻要愛著你就好。
之前傷你有多深——今後就愛你有多深。
「所以……」她在心中懇切地祈禱著。「加油喔。」
古都緣衷心地祈禱著情人能夠成功。
***
那天出現在教室的男孩,在考場引起了一陣騷動。
他身上穿著一點也不像是要來參加考試的輕便T恤和牛仔褲。而且臉上不知為何還鼻青臉腫的,觸目所及的肌膚上帶著無數的傷痕,讓人忍不住猜想著他此時還能站著已經算是某種奇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