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樣子誇獎,我們會不好意思啦……」
「少得意忘形裝模作樣地害羞起來,你這個下半身思考男。」
「……啊?」
「總之,就是這麼回事。」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會恐懼。
將不可能轉變成可能的可能性。
如今——內界人對那種可能性開始感到畏懼了。
「五十嵐你們可說是十分接近那種可能性。」
「我想對妳剛才的毒舌提出意見,可以嗎?」
「請不要打斷我的話。」越後屋很幹脆地拒絕。「尤其是我們OTV,被認為是造成內世界與外世界關係過於密切的罪魁禍首——至少,他們是如此認定的。內世界的輿論一致倒向《反對派》,但其倒戈速度之外,讓人很難不懷疑背後有著有心人士在刻意推動。也因此,到目前為止,與外世界有所牽扯的團體,像是已經破產的BTV相關人士,都被當作『罪犯』而遭到了逮捕。」
「……那槍之嶽呢?」
「不隻阿槍姊,包括製作人一本釣、OTV社長等主要人物,幾乎都被警察機關逮捕了。」
越後屋的眼眸中,再度蒙上一層冷漠神色。
「而那隻不過是三小時前發生的事。」
鐵平花了二秒才理解這句話。
他直視著越後屋。
「我,越後屋是阿槍姊最後的一著棋。」越後屋點頭說道。「而五十嵐你——則是我們僅存的希望。」
紫詰草的心情非常好。
「雖然不敢相信……可是吃了之後還是得承認,真的很好吃耶!」
她一手拿著盛炒麵的塑料盒,在蒸騰的熱氣中,以筷子挾起泛著漂亮色澤的炒麵,一口接一口地送進了嘴裏。在寒冷的空氣裏,重口味的炒麵刺激著胃,愉快地滿足著食欲。
「呼。真不錯。」
詰草坐在休息區的長凳上,吐了一口氣。微風卷著落葉滑過腳邊,長凳的一旁是裝著茶類飲料的寶特瓶,另一旁,則是數個早已見底的食物塑料盒。自從將車子停進臨時停車場之後,詰草就不停地購買各個攤位的食物,這些空塑料盒都是她的戰利品。雖然為了準備某個『任務』的關係,需要環視各個攤位,不過邊工作邊吃東西,才是她執行任務的實際狀況。
在滿足地吐著氣的詰草麵前,是一片茶灰色的世界。雖然是晴天,不過空氣中卻帶著秋天獨有的顏色。泛黃的草木沿著巴士道一路延伸著,攤位間彌漫的香氣刺激著食欲。才正式開放三十分鍾而已,一股熱氣便圍繞在學生們的上方。
天氣雖然寒冷,不過,一種很實在的溫暖彌漫在人群之間。詰草受到眼前景色的感動,心頭忍不住湧上這樣的念頭:
——真不想破壞這一切。
不想破壞這個美好的世界。
外界人不知道的三個世界。關於這些世界存在的學說有很多,不過大都傾向一個共識。
「世界,是圓的。」
不論是內世界還是外世界——以及『第二世界』。
所有的世界都是球狀的學說。世界與世界之間,是以同心圓的方式存在,相互連結。
外殼是外世界。存在之間的球體是『第二世界』。最裏麵的球體是內世界。外世界這個球體之中,包含了『第二世界』與內世界兩個世界——從這個學說的角度來看,便很容易就可以理解為何會使用『內』與『外』的別稱來稱呼這兩個世界了。
因此,『第二世界』的毀滅,對內外兩個世界帶來的負麵影響是可想而知的。因『自毀』而滅亡的『第二世界』在失去生命體之後,也同時失去了該世界存在的意義。那裏已經化成一片血染的世界,不僅大地逐漸腐敗,將所有世界串聯在一起的軸心也將受到波及。
雖然內界人已經注意到了,不過外界人卻仍然渾然未覺。不知道自己所居住的世界已經在逐漸腐敗之中。雖說外界人還需要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才能真正地感受到世界已經腐敗了這個事實——但此事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了。
先前也提過,內界人害怕繼續和其它世界作交流的原因,是擔心第二世界『自毀』的悲劇會再度重演,以及再度麵對自己犯下的過錯——不過在這兩個理由之上還有一個最主要的原因:
外世界若真的滅亡了,內世界可能也會受到波及。
第二世界的滅亡,已經決定了其它世界在未來也將走向腐敗的事實。如果此時另一個世界再毀滅的話——將更加確定其腐敗之實。
也就是說,內界人擔心自己終究得麵對那一天的到來。
「真的是很自私自利耶……」
詰草沉著臉,自言自語著。
——毀了我們世界的罪魁禍首,分明就是你們。
結果到頭來,你們想保護的還是你們自己。
差勁透了,簡直差勁透了。
說真的,想到自己現在是為了他們而行動,還真的是一件可笑的事。
不過,換個角度想。
「這個世界並沒有罪……」
雖然看不起他們,不過,並不代表自己就希望這個世界毀滅。
甚至應該說,為了對付他們而去毀掉這個世界反而還比較愚蠢。
——所以,必須要盡全力阻止。
阻止讓這個世界走上『自毀』的要素繼續運作。
要排除一切的可能。
——我們姊妹,會守著這一切。
也將肩負這一切。
「所以……」
等一下……就得毀了這個愉快的校慶。
詰草微笑著。嘴角不再僵硬。身體的微顫也停了下來。她閉上了稍微濕潤的雙眼,輕輕吐出了一口氣,捏扁手中的寶特瓶——
然後笑了。
麵露悲傷地。
——麵對即將有的犧牲,硬是忍住了淚水。
「我們……」
我們才不在乎。不管你們將會多麼憎恨我們。
「你聽過『移住機製』這個東西嗎?」
好像有聽過,越後屋這個問題牽動著鐵乎的記憶。在暑假的時候,從小緣和大目玉發生的某個事件中聽來的——
「好像是讓內界人移住到外世界的某種機製……」
「沒有錯。」越後屋點點頭,補充說明道:「這是為了讓基於某些理由,需要從內世界移民到外世界的內界人,所設定的戶籍移轉機製。通常會有一個監視員在一定的時間內對移住者進行觀察。一旦獲得認可,就可以完全移住到外世界來——不過,他同時也必須付出遺忘內世界超科學知識的代價,而且,再也無法回到內世界去。這個機製是為了讓內界人在將來因為某些不得已的理由,不得不放棄內世界的緊急狀況發生時,所設定的一種因應機製。此外,也是為了增加與外世界交流的一種實驗性機製。」
那又怎樣?——正打算這麼問的鐵平,忽然注意到什麼而打住了。
「等等……這樣子……好像有點奇怪吧?」
「喔喔,沒想到連橫衝直撞的無腦蠻力男都注意到了啊?」
「……妳這該不會也是從槍之嶽那裏傳承來的吧?」
「在這個世上,唯一讓我尊敬的人隻有她而已。」
算了。其實鐵平隻消看一眼就知道了。光就穿著來看,根本就是模仿那個女人嘛。說真的,那不過是一種對服裝的偏執罷了。
「我想五十嵐也注意到了。這個機製很明顯地充滿矛盾。既然我們內界人那麼排斥與其它世界作交流——為什麼還會設置這種試圖打入其它世界的交流機製呢?」
「……」
「事實擺在眼前。『移住機製』的真正目的並不是為了移民——而是那些反對派事先安排的一著暗棋。」
越後屋將雙手交叉擺在胸前,這個動作幾乎也是拷貝自槍之嶽。
「『移住機製』就是為了因應逮捕阿槍姊、控製五十嵐你們的記憶等這一連串的動作,而事前安排的一個機製。」
「……等等,妳話跳太快了,我聽不懂啦。這是什麼意思?」
「必須立刻終止各個世界之間的交流——這是目前內世界共同的結論。可是,這當中還存在著不少問題,比如說……」
越後屋放下了交叉在胸前的雙手,伸長手臂,以食指指著鐵平。
「你們。」
「我們……?」
「五十嵐你們正是和我們內界人有過實際接觸,知道所謂內界人存在的外界人,也可以說是我們內界人留在外世界的印記。而這些印記必須徹底消除才行。」
「該不會……這個理由正是——」
越後屋露出微妙的表情,點點頭。
「沒錯,這正是你們的記憶會遭到控製的原因。對於我們曾經留在外世界的足跡、影響、記憶——這一切的記錄都必須要消除,這就是內世界最後的共識。而其中,與內世界關係最深的五十嵐你們,自然就首當其衝了。」
「……」
不隻是鐵平,包括文七和小緣等人的記憶會遭到控製的原因,就是因為和槍之嶽等內界人有所交涉的緣故。因此對方才會以『槍之嶽』為關鍵詞,將鐵平等人腦中相關的記憶全部『封印』起來。雖然在去年聖誕節之前就認識小緣了,但兩人在聖誕節之後關係急速進展的相關記憶,都因此而遭到了控製。就連槍之嶽放火燒了自己家房子這件事,他也忘記了。
至於文七那邊的狀況——雖然一年級的學妹把他叫了出去,但他仍舊是一頭霧水。在鐵平的記憶中,將文七叫出去的少女,是在暑假的時候和文七開始有來往的瀧本柚子。不過對文七來說,因為該段記憶在暗中與槍之嶽亦有所關聯,因此在文七的記憶受到控製之後,自然也跟著『不認識』眼前的這名少女了。
「恐怕這個控製記憶的行動目前隻在你們幾個主要的人物之間進行而已。因為決定消除記錄這件事不過是幾天前才作的決定罷了。至於其它外界人雖然也曾見過阿槍姊,如灰原一太郎或是大目玉等人,他們的記憶應該會依照關係的深淺,逐步地遭到控製。因此,五十嵐的記憶有時候會和四周的人有所落差,原因便在此。」
聽到這裏,鐵平忽然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完全無法察覺。
在記憶遭到控製的情況下,自己竟會全然忘了那些對自己來說十分重要的人。
——而且,還完全沒有任何感覺……
真的是令人毛骨悚然。對這些內界人來說,奪走自己和小緣之間的回憶——竟然是如此輕而易舉的事。
完全無視當事人的心情如何,一切隻為了自己的方便而行事。
「我們判斷這一連串的時局變化,在某種程度上,應該是有反對派在暗中推波助瀾。」越後屋繼續道。「『移住機製』就是最好的證明。利用這個機製,反對派可以事先送人到這個世界來,好進行湮滅證據的行動。而他們之所以要這麼大費周章,就是為了向我和阿槍姊等,對他們來說屬於妨礙者的一群先發製人的緣故。」
「……」
一連串前所未聞的情報。
但是,鐵平卻……
——現在是怎麼回事?
自己隻覺得越來越困惑了。
雖然已經逐漸能夠掌握狀況……總之,就是在內世界中有一派人馬積極反對與外世界有所交流,槍之嶽因此被那一派的人逮捕,而自己的記憶也遭到了控製。
「……到底是怎樣?」
有種幾乎要爆發的情緒在沸騰。
「未免也太隨便了吧!」
擅自試探我們這個世界的是你們。
吹皺一池春水的也是你們。
現在竟然以一句『開始感到害怕』,就決定要消除我們的記憶?好當作這一切『從來沒有發生過』?
「事情怎麼可能這樣子就算了!」鐵平鐵青著臉,對著越後屋說道。「我們是經曆多少波折才撐過來的,你們知道嗎?我們的生命不知麵臨了幾次威脅,每次都是拚死拚活、好不容易才熬過來的耶!」
和小緣也是,兩人攜手度過了許多難關。
「現在你們隨意一個決定就打算一筆勾銷——」
鐵平抱怨到一半打住了。
眼前的越後屋低頭、彎下了腰。
「妳……妳這是幹嘛?」
「……」
「別、別這樣啦。」
她竟然鞠躬道歉了。
可是,就算是這麼做——
「不要這樣子!」鐵平瞪著地麵叫道。「錯的不是妳——至少我還知道這一點!」
是知道沒錯。
雖然知道……
——但這股憤怒……
又該找誰發泄呢?
越後屋緩緩地抬起了頭。
「讓我說明目前的狀況吧。」
「……咦?」
越後屋的聲音異常平靜,這讓鐵平感到有些驚訝。
隻見她麵無表情地說:
「其實反對派還分為兩種。」她伸出兩隻手指頭說。「一種是控製你們記憶,企圖抹滅相關記錄的『穩當派』。」
「……」
「另一派的存在,才是槍之嶽急著將我送到這裏來保護你們的理由。」
「保護?」
越後屋出現在這裏的理由,不就隻是為了恢複我們的記憶而已嗎?
「他們是……不僅要消除相關記憶,就連記憶的主體都打算抹滅的『激進派』。」
在思考這句話背後的意義之後——鐵平頓時說不出話來。
「一開始的時候我也說過,你們的記憶並不是遭到『消除』,而是被『封印』了起來。那群『激進派』所擔心的,就是你們被『封印』起來的記憶,會忽然因為某個不經心的意外而釋放出來。」
記憶若是恢複了,那這一切的過程也等於白費了。因此,他們才會主張直接消滅記憶的主體。
換句話說——
「這一派的人主張殺了你們。」
麵對這衝擊性的事實,鐵平啞口無言。
「『激進派』與『穩當派』一樣,早就透過『移住機製』混入了這個世界,阿槍姊已經追蹤了他們好一陣子,但很不幸地,卻在三小時前先遭到那些人的毒手。就在最緊急的一刻,她托付了我這項任務,在她的委托之下,我奉命保護你們的安危。」
「所以……到底是怎樣……」
已經越來越難以理解了。
越後屋她——到底在說些什麼?
「五十嵐你會覺得混亂也是正常的。不過,我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多作解釋了,事情已經迫在眉睫,等狀況穩定一點之後,我再慢慢解釋給你聽吧。」
越後屋極力保持著平淡的口吻。可能是為了不讓鐵平受到更大的刺激吧,不過這樣的心意在鐵平看來並沒有多大的意義。
隻聽她繼續說道:
「這兩個《反對派》勢力會在這個時候開始行動,其實背後還有另一個理由。」
口氣依舊冷冷地。
「因為此時是百合百合學園和羽原羽高中兩所學校同時舉辦對外開放校慶的日子。反對派就是鎖定了這個時機,預備采取動作的。」
鐵平彷佛被施咒般,動彈不得。
「此時,將有為數眾多的不特定校外人士湧入校園。『穩當派』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找出記憶中對槍之嶽等內界人有印象的學生,加以控製他們的記憶;而『激進派』更可以趁機進行大屠殺。」
大屠殺。
「喂、妳、妳要開玩笑也別開得太過火。」
「請先聽我說完。」
越後屋邊說、邊以手壓住大喊出聲的鐵平肩膀……但因為身高不夠的關係,這個動作還得墊著腳尖才能完成。
「內世界現在的方向已經偏離了正道越走越遠了。我就是為了改變這個趨勢,以及保護你們而來的。」
她低下了頭,不過腳尖當然還是墊著的。
「拜托你,請你協助我。」
「……」
「光靠我一個人,是無法解決眼前的危機的。所以我拜托你,請務必協助我,你想罵我的話就盡管罵吧。如果你想要這麼做,而且這麼做能讓你稍微好過一點,我的肉體可以隨你處置。」
「啥……」
越後屋目光向上看著鐵平,一臉懇求的模樣。這反而讓鐵平感到更加的混亂。
「拜托你,請你協助我。」
「……」
鐵平茫茫然不知該如何自處。
事到如今,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學園……」就算如此,他還是勉強維持著思考,謹慎地問道:「學園那邊的狀況怎麼樣?」
越後屋現在在羽原羽高中。
那麼,百合百合學園——
「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越後屋用力地點點頭。
「那邊也會有人協助。」
路上的行人紛紛回過頭來。
有人驚訝地呆站在原地,有人發出「好可愛喔——!」的興奮叫喊,有的則是拿出手機拚命地拍照。
「看樣子,你在這裏的人氣還是很旺呢。小目玉。」
哪麻哪麻。被喚作小目玉的玩偶發出奇異的聲音,似乎是在作出響應。
眼前出現的,是個乍看之下有著貓咪外型的玩偶。奇妙地用後腳站立的它,身高約到一般人的膝蓋位置。戴著頭巾,一臉愛困的表情。尾巴咻咻甩著,三角形的耳朵啪啦啪啦地搖晃,嘴裏發出意義不明的「哪麻哪麻」叫聲。
這個疑似玩偶的小東西,動作自然地在學園巴士道中以兩腳行走著,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
玩偶——小目玉聞著從攤位飄來的香味,興奮地搖著尾巴,仰著頭,對以一條黑色項圈牽著自己的女人發出「哪麻哪麻!」的叫聲。
「對不起了,小目玉。你先忍耐一下好嗎?我現在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做。」
哪麻……小目玉發出遺憾的叫聲,對著女人露出一個了解的微笑。
「等工作做完之後,要多少我都買給你吃,現在先趕快去完成任務吧。」
哪麻!小目玉高高揚起了尾巴和前腳。
女人很是疼愛地看著牠,隨即換上了認真的表情,跨步向前。
她穿著一身黑色套裝,黑色的上衣與黑色的高跟鞋,及背的長發黑得發亮,加上黑色上框眼鏡與臉上的黑痣,是名不折不扣的黑衣女子。
「……雖然,我也很想說為什麼是我。」
女人腳踩高跟鞋,口中喃喃說道。
「不過,就從那些家夥的手中把我救出來這點來說,還是得感謝一下。」
她擺動著右手,戴在中指上的戒指閃爍著光輝。
大目玉笑了笑。
「沒辦法,就幫這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