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老師抓住這個機會,將話說得更重了。「你們一定從來沒想過吧?完完全全沒有想過對吧?你們完全沒有考慮別人的立場,隻想到自己的需要就輕率地行動,隻要自己開心就好,至於會給別人添上什麼樣的麻煩都無所謂——你們的行動就是如此的自私!」
周遭一陣靜默。
四周隻剩雨聲和括老師的聲音。
括老師喘著氣,繼續急促地說道:
「你們現在到底知道了沒有?你們所做的事是錯的。被戀愛這種卑微的感情奪去了理性,無法區別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戀愛是什麼?這種東西對人生有什麼好處?為了這種毫無價值的感情這麼做,值得嗎……你們真該好好想一想。聽見了嗎?冷靜下來,好好想想吧!」
——否定這一切。
什麼談情說愛的——雖然羽原羽高中裏,不知為何也有女生——總之,隻要是與兒女情長有關的事情……
括老師一蓋全盤否定。
她絕對無法容許。
因為她是個舍棄愛情的女人,因此她必須要在自己『舍棄愛情』的人生遭到他人否定之前,率先否定他人『肯定愛情』的觀念。不這樣做的話,她會覺得自己到目前為止的人生完全失去了意義。
不這樣堅持的話,說不定連自己都會對這個『舍棄愛情』的人生感到後悔。
要徹底地否定,絕對不能承認愛情的價值——
「說真的,你們——」
所以,括老師才會冷哼了一聲,脫口——
說出了那句不該說的話。
「你們根本不配和學園生在一起。」——毀了!
這句話將羽原羽高中學生的自尊心完全給毀了!
羽原羽高中的學生全部為之氣結,隨即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原本緊繃的身體一下子失去了力氣,緊握的拳頭鬆了開來,肩膀垂了下來——
頭也低了下去。
「…………嗚嗚。」
有人開始輕聲啜泣。
括老師得意地笑了。
「難道不是嗎?你們成長的背景相差了十萬八千裏。和家世背景與自己完全不同的對象在一起,你們真的認為能夠順利交往嗎?你們有這樣子的自信嗎?學園生的價值觀和你們的價值觀能夠獲得溝通嗎?你們能響應她們父母親對你們的期待嗎?你們跟得上和財經界、產業界有著深厚關係的學園生的生活模式嗎?你們能克服嗎?你們有自信嗎?——回答我啊?羽原羽高中的各位。你們回答我啊,」
然而,響應她的隻有雨聲……
以及沉默。
羽原羽高中的學生緊閉著雙唇,無法反駁;就連不是當事人的學園生也像被一起責罵般地一動也不動。
括老師所說的每個字都命中了要害。
羽原羽高中的學生一開始就沒有可以克服這些難題的把握。『配不配』是他們一直不願麵對的問題。
配不配?
根本沒有問的必要,因為答案一定是——NO。
沒有人有配得上學園生的自信。
說真的,這樣的問題對於十幾歲的高中生來說,實在太沉重了。詢問完全沒有經濟觀念的少年少女有沒有自信,怎麼可能有人能充滿自信地回答『可以』呢?畢竟這樣的年輕人完全沒有如此回答的經驗基礎。
括老師再度露出了喜悅的笑容。
——成功地命中要害了。
括老師成功地命中了追求愛情的少年的要害,讓他們幾乎失去了自信。
括老師認為,就算他們可以克服環境的障礙,愛情這種東西還是毫無意義。隻是無聊的遊戲,毫無任何的益處。
說什麼戀愛的力量可以超越環境的障礙,根本是天方夜譚。環境的差異是如此顯著地存在於人與人之間,能消弭環境差異的不是愛情,而是金錢、地位這些現實的因素。愛情既不能改變什麼,也不能讓人得到什麼,隻不過是一種情緒的失控,如此而已。
——所以那種東西,幹脆舍棄吧,
舍棄、負擔、麻煩、幻想……你們就舍棄這些妄想……
——肯定我的人生是正確的吧!
「……這種事誰會知道啊?」
咦?
沉重的氣氛中——
「配不配這種事誰知道啊,而且……」突然有個人站起來說道。「我就知道有個人現在正在為此而奮鬥啊!」
他從戰車上站了起來。
「我知道現在就有兩個人正在努力。」
藤森文七用堅定的語氣說道。
鐵平追著想要繞到體育館後門的小緣。
——可惡,到底要跑到什麼時候啊?
小緣的腳看起來似乎扭傷了,因此沒辦法跑得很快。鐵平雖然也因為和戰車大戰,身上帶著傷而跑不快,不過,還是漸漸拉近了兩人的距離。要追上她,隻是時間上的問題而已。
——問題是,小緣到底在逃避什麼?
現在逃避已經沒有意義了。既然總有一天一定要麵對這個問題,那麼,現在靜下來談一談有何不可呢?
還是說小緣一定要堅持到她考上轉學考,讓選擇更為狹小的那一刻才願意談呢?小緣的心意已經堅決到這種地步了嗎?
還是就讓小緣這樣去參加考試算了呢?
——不對。
那樣就來不及了。
一定要在考試前。
如果不在還可以作選擇的考試之前談的話,就沒有意義了。
——『現在』若不說出來,小緣就無法理解我的心意了。
「小緣!」
已經不知道叫了第幾遍了,然而小緣就是不回頭。不過,鐵平還是不放棄地繼續叫著。
「小緣!」
像捉迷藏一樣。小緣沿著體育館的外牆跑著,兩人的距離逐漸縮短。剛才被學園生包圍時所拉開的距離,現在又縮短到二十公尺左右,馬上就要追上了——
此時,小緣又在牆角轉了一個彎。鐵平擔心這個空檔會讓他追丟小緣,因此咬著牙忍受疼痛,鞭策自己的身體加快了速度。繞過轉角之後……
「——唔!」
鐵平總算知道小緣的目的地在哪裏了。
眼前有個斜坡。不是天然傾斜下去的盆地,而是經過人工挖掘之後再鋪上水泥的斜坡。地麵因為那個斜坡的關係而缺了一塊,好像利用這個斜斜的斜坡就可以通到地下室的樣子……不對。
——不是『好像』!
小緣一點也不怕跌倒似的,直接順著斜坡跑下去。斜坡的另一端是道白色的鐵門,很明顯的,穿過這道鐵門,就可以直通體育館的地下室了。
鐵門上用英語寫著:
『SHELTER』。
防災避難所。
「開、開什麼玩笑——為什麼?這裏怎麼會有這種東西啊?」
就在鐵平因為驚訝而分心的時候,腳不小心被草坪絆了一下。隨即便往一旁側身倒了下去,他的肩膀撞到地麵,意識模糊了一下。
「嗚、啊……」
鐵平低聲哀嚎著,抬起頭來繼續追尋小緣的身影。因為斜坡的高度比地麵低,因此跌倒而趴在地上的鐵平,此刻已經看不到斜坡下方的狀況了。但是還是聽得到聲音。
那是鐵門打開的聲音。
「小緣!」撐起身子的瞬間,鐵平幾乎忘了全身的疼痛。「等等、等等!」
鐵平追了上去,終於追到了斜坡前方。
此時剛好也看到了避難室的鐵門——正緩緩地關上。
「小緣!」
呼吸聲伴隨著淡淡的回音。雨滴從瀏海、下巴、製服袖子上點點滴落到地板,在水泥地上留下斑斑的水跡。把身體靠在牆壁上之後,才知道現在的自己有多麼的疲憊。身體重的幾乎已經無法再往前一步了。
避難所裏麵的緊急照明燈發出微弱的光芒。空間很大,雖然牆壁、地板、天花板都有些斑駁了,不過空間確實是很大。天花板不高,不過要容納數百人毫無問題。有種微小的運轉聲,可能是空調或通風設備之類的機器所發出來的吧。此外還有幾個寫著『儲備糧食』、『緊急逃生口』等字樣的門。
小緣靠在入口沉重鐵門旁的牆壁,大口地喘著氣。激烈跳動的心髒好像要爆炸了一樣,頭部也因為缺氧而感到十分的混亂。
——逃掉了。
我逃掉了。
這個防災避難所是大目玉告訴自己的。「如果妳真的想要躲開鐵平的話……」大目玉這麼說之後,便告訴小緣這裏大概的位置。沒想到自己真的可以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到確切的地點。避難所的鑰匙為電子式的,要使用大目玉的卡片,並輸入密碼後才能進到裏麵來。除非鐵平能拿到同樣的卡片和密碼,否則是不可能從外麵進來的。
總之,至少是暫時先逃掉了。
「…………那麼,接下來呢?」
接下來我該怎麼辦?
躲在裏麵……直到鐵平離開嗎?考試怎麼辦?我要在這裏待到什麼時候?
我到時候該用什麼態度麵對鐵平才好?
「怎麼辦……我到底該怎麼辦……」
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現在的自己就連下一步該怎麼走——也完全沒有一個方向。
「我到底在幹嘛啊?」
為什麼會變得這麼膽小懦弱呢?
我到底在害怕什麼——
咚!鐵門搖晃了一下。小緣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幾步。
「…………可惡!」
聲音隔著厚重的鐵門傳了進來。鐵平在外頭邊敲門邊叫著。
應該是在叫小緣的名字吧!
他好像打算這樣一直叫下去的樣子。
「不要叫了……」
小緣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至少現在——讓我一個人獨處吧!
「不要再叫了……」
鐵門的敲擊聲依舊持續著。
「正在奮鬥……?」
「對,正在奮鬥。」
括老師皺著眉頭看著肯定回答的文七。
——這小子是怎麼回事?
眼前的這個男生可以說是括老師最討厭的類型。染黃的頭發配上故意穿得鬆垮垮的製服,還有那張輕浮的笑臉。括老師最討厭這種看起來隨隨便便、外表邁遢的小夥子了。
文七從戰車上跳了下來,接著便徑自往括老師麵前走去。括老師覺潯那副毫不在乎的樣子,根本就是所謂的『沒神經』。
「妳是學園的老師?」
括老師覺得這連『嗎?』都不加的語氣,簡直沒禮貌到了極點。
「沒錯。新城括,國語老師。」
「那麼,就叫妳括老師吧。我叫藤森文七。」
直接叫名字?不會叫新城老師嗎?我跟你很熟嗎?
果然是個徹底的討厭鬼。括老師太陽穴的血管已經若隱若現,可見她正拚命地壓抑著快爆發的怒氣。
「剛才括老師妳說的,我們配不上學園生這件事。妳的意思應該就是指我們的生活水平和學園生完全不同,從花錢的方式到飲食方麵之類的,全部都不一樣,是這樣子嗎?」
「……」
很清楚狀況嘛。雖然對眼前的小子有偏見,不過括老師還是耐著性子回答。
「……你想說什麼?沒錯,確實如你所說。總之,你們和學園生之間的差距是不可能消除的。既然認清了這個事實,你還認為隻要有愛情就能克服一切嗎?愛情什麼都做不到,隻是毫無價值的無用情感。而你們卻企圖把這種無用的情感帶進我們學園來!!」
「括老師,妳是不是搞錯了什麼啊?」文七打斷了括老師的話頭。「人類之所以談戀愛,又不是為了要消除環境的差距。」
「什麼意思?」
「就因為談了戀愛,所以才能夠努力啊,」
「啊?」
「戀愛本身確實是無法消除環境的差異,不過就是因為喜歡對方,想要和對方在一起,所以才會為了消除那樣的差異而努力。畢竟,談戀愛並不是一種手段啊!喔,我剛剛是不是說了很酷的話?」
!!果然是個惹人厭的家夥。
別人正在認真地說話的時候,自己卻忽然開起玩笑來。說出來的話也是既幼稚又無聊。
既然不是手段的話,那還要它幹嘛?
一開始就不需要。不隻自己不需要,周遭的人也不準要!!
「總之,括老師妳剛才所說的生活環境的差距之類的,和戀愛一點關係也沒有。」
……咦?括老師睜大了眼睛。
「重點根本不在環境。」文七似笑非笑地說道。「一切的結果,都要看本人怎麼去努力創造。」
「——可惡!」鐵平敲著避難所的鐵門。「開門啊!小緣!」
鐵門毫無動靜,避難所內也寂靜無聲。冰冷地將鐵平隔絕在外。手機不知道是否因為被雨淋濕的關係壞掉了,屏幕剩下顯示時間的功能,其它操作都無法進行,當然也無法打電話給小緣了。鐵平緊咬著嘴唇。
難道就這樣子結束了嗎?
如果小緣繼續把自己關在門後,那麼自己也隻能這樣待在門前束手無策——這麼一來,遲早會被趕到的警衛給架走。如果被架走的話一切就結束了。最後落得想做的事沒做到、想說的話沒說出口,徒留一堆遺憾。
到時候自己又該怎麼辦呢?如果讓小緣參加考試,等她考完了再說呢?
——不行,到那時候就太遲了。
「不能放棄……我絕對不能放棄。」
不過,這道鐵門是最大的問題。它把小緣完全隔絕在另一頭了。
如果沒有這道鐵門的話……
——快呀!快點想想辦法吧!
不打開這道鐵門的話,就無法進到避難所裏麵。可是鐵門的構造十分堅固,畢竟這是避難所的大門,堅固是一定要的。想要以人力破壞鐵門,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
……破壞?
鐵平感覺自己好像想到什麼了。破壞、破壞、破壞?
有沒有這個可能呢?
有一試的價值。如果還是不行的話——那就到時候再說吧!
眼前這道鐵門,就好像是小緣的心門一樣。拒絕、排斥所有關心。也拒絕鐵平,以及和鐵平有關的一切事物。
——我必須要打破這一切。
不管用什麼手段。一個不行再換過一個,不管幾次,都要不斷試下去。
因為……我喜歡小緣。
「……好。」掃圖:Ozzie錄入:flywind校對:WINTERER發布於輕之國度-輕小說論壇:http://www.light-kingdom.com/—未經許可,嚴禁轉載—
鐵平心一橫,開始找起必要的工具了。
「難道不是嗎?環境、身世差距太大之類的——這些全都不是問題啊!」
括老師茫然地聽著。
——這小子到底在胡說些什麼?
這當然是問題啊!環境以及價值觀都有著天壤之別——這樣兩人的關係又怎麼能夠平衡呢。一定會產生傾斜、不安定,畢竟身世實在相差太懸殊了。這樣的關係是不可能順利的。
然而——文七仍舊繼續說著。
「真的喜歡的話,堅持下去就好啦。這種心情才是最重要的吧!就是喜歡對方才有努力下去的動力啊!錢?環境?身世?這種東西以後再克服就好了啊!努力的話,就沒有做不到的事。畢竟努力的方法有那麼多,一方消極一方就積極、一方堅持一方就讓步、慢慢地磨合。那些現實的因素,總有一天一定會被克服的……反正,隻要喜歡,什麼都可以啦。」
「狡辯!」括老師大吼。「根本就是幻想!什麼叫作隻要喜歡什麼都可以?這簡直就是癡人說夢!這種幼稚的想法——」
「可是現實中,就有人正在努力啊,努力著妳所謂的狡辯。」
——氣氛突然變了。
就這樣突然地、毫無預警地。
括老師忽然間動彈不得——好像被什麼吸引住似的。
是文七的眼神。
「那兩人所麵臨的考驗可說是超級的嚴苛。周遭的家夥隻會輕率地說著『好厲害、好厲害』。可是事實上並不是那麼的簡單。一點也不輕鬆。再加上女孩子好像還無法理解的樣子。總之,他們所麵臨的問題可不是用一句『好厲害』就可以輕鬆帶過的。不過,他們還是……」
文七的眼神十分地真摯。
「他們還是很拚命地在努力。」
文七的話鋒直接砍進括老師的心裏。
「雖然就我看來他們總是一直在原地踏步,不過他們其實也一直在思考、煩惱、拚命的付出、不停地努力、掙紮著,希望能突破重重的難關。他們那樣有什麼錯嗎?他們的努力是毫無意義的嗎?……當然不是。雖然現在看來情況還是沒有好轉,不過他們還是繼續地在努力。妳難道不認為這樣子才是對的嗎?還是妳能斷言說他們絕對是錯的呢?我可是能明確的斷言喔!」
講著講著文七笑了。
用一個很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