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的靈魂也已經死去,隻不過他的記憶彙入了別人的記憶。如此而已。”
一個人究竟怎樣才算活著呢?
羅離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當一個小孩子剛剛開始想要明白什麼是“生”和“死”的時候,他從大人那裏得到的最常見的回答也許是:一個人死了就是我們永遠永遠都不能夠再見到她了。
這麼說或許也不能算錯。但是反過來想,如果我們還能夠見到這個人,她就算是活著嗎?
那麼畫像上的人,算不算活著?當然不算。
甚至,如果她的身體還活著,可是她不能夠思考、沒有知覺更沒有感情,她能不能算活著?
恐怕不能算。因為她的身體裏已經沒有“靈魂”。一個完全沒有了“靈魂”的身體,就不能算是一個活著的人了。
如果身體的延續就能夠算作生命的延續,那麼當身體歸為塵土,塵土中又生長出新的生命,物質不滅,生生不息,是否“生”就是永恒?是否每一個人都是永生不滅?當然也不是。
甚至,記憶的傳遞也不足以完成“生”的傳遞。如果一個人把她經曆的事記下來告訴了另一個人,是否就算是傳遞了記憶呢?可惜,這樣傳遞的隻有那些事,而沒有那些事情背後的感情。所以,隻有記憶仍然不夠。
那麼,當你身邊的一個人活著,或者死去,究竟有什麼不同呢?
或許是,當你想要對她說話的時候,她再也不會回答。
或許是,當你想要對她微笑的時候,她再也不會回以微笑。
或許是,當你想要她分享你的歡樂和悲傷的時候,她再也不會和你一起歡笑,一起流淚。
當她活著的時候,她能夠以她自己的情感,回報你的情感,而在她死後,你永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
情感當然絕不會憑空而降,但情感卻可能是一個人分辨“生”與“死”的終極。
如果,這就是“生”與“死”的區別,那麼幻界的“生”與“死”和五界就沒有任何不同。
幻力可以轉化為下一次“生”,可是那下一世的人卻已沒有了過去的記憶和感情。就算找到那個轉世的“她”,可是她也已不會再露出同樣的微笑。
那個能夠分享歡樂和悲傷的人,終歸已經不複存在。
羅離沉默了很久,終於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所以,她已經死了……”
玉葉問:“你在說誰?”
這次輪到羅離默然不答。
玉葉等了一會兒,說:“你也不用太擔心,盈薑不會有事的。”
羅離聽了當然很高興,但他又忍不住問:“你怎麼知道?”
玉葉笑道:“我就是知道。”
這句話通常都表示:甭管信不信,都不用再多問。
羅離也隻好閉嘴。
走了一段路,玉葉忽又說:“盈薑……實在是個很好的人。”
羅離說:“她是的。”
不管他能不能坦然麵對那份感情,這點他都絕對不會否認。
玉葉又說:“她看上去比誰都快活,可是我總覺得,她的心事比誰都重。”
羅離沉默。
騎獸的四蹄踏在石子路上,發出怪異的聲音。
藥師身上那些可怖的傷口又浮現在他眼前,翻起的肉瘤像永遠流淌的鮮血,永無止境的痛苦仿佛也烙印在他的身上。
帶著那樣的傷,無論換作誰,都會有永不能解的心事。
可是她的臉上,依然有著明媚如春風的笑容。
羅離發覺,自己從來就沒有能夠將那笑容從心裏抹去過。
問題在於,他也不可能坦然接受。恐怕,永遠都不可能。當然他也可以自私一點兒,接受下來再說,但他過不去自己這關。而且,這樣她也不會快樂,如果有一天,那笑容竟在他眼前磨盡了,那……
所以,羅離想,等救出她就離開吧。
當然,無論如何要先救出她。
玉葉看著他,好像覺察到什麼,慢吞吞地說:“就不知道,誰能幫她解開心事?”
羅離歎口氣,“不知道……希望會有那麼一個人。”然後他又沉默。
“如果因為她是人族的話,我倒是可以……”
羅離一怔,然後才看清身邊的人。
在他沉默的時候,翼風和玉葉已經走出很遠,他身邊並行的人不知何時變成了穆天。
他明白穆天的意思。
如果因為人族的壽命太短,那麼可以讓她變成神族。穆天當然因為聽見了他們剛才說的話,才會這麼說,他當然也是世上最有把握說這句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