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章(四)(3 / 3)

在與教士分手時,年輕公爵已經深深地愛上了科尼克斯貝格了。他跑遍了所有的書店,想買一本普魯士旅遊指南,但未能找到。最後,在某天晚上,他隻能在一本地理詞典上找到一個條目,認真讀了幾遍。他到俱樂部去,在一張普魯士的地圖前麵徜徉。

整個夜晚,他不說一句話,而別人對他說的那麼多話,隻有一句能夠引起他的興趣:“親愛的公爵,”一位將軍——俱樂部的一名會員看到他站在這張普魯士地圖前,對他說,“您父親完成了一次極著名的突擊,在黑爾斯貝格戰役,就在這個角落,而且有八天的時間皇帝隻談論他一個人。”

“我要去看一看這個戰場。”萊昂在思忖。“如果我們如此浪漫的事業到目前為止進行得順利的話,如果我賣一塊土地,那將是為了在黑爾斯貝格這個戰場上購買另外一塊土地。我要在那裏讓人建一座二百尺高的塔,沒有任何墓誌銘,當地的市政長官不會為此而難過。然後我再跟母親說些悄悄話,她會高興的。”

在英格蘭大使先生舉行舞會的那一天,米娜·旺格亨身邊始終圍著八九個同胞,他們都異口同聲地說著法蘭西的壞話,而且全都爭先恐後地使用德文,話語中充滿了深深的同情心和親密的感情。很多人到了這麼一種滑稽可笑的程度,即對他們已經證實的巨大難度仍然抱有樂觀的幻想。

“這些先生們,”米娜對她母親說,“甚至根本就不懂得同情心也是有廉恥的。”

“所有述說愛情的男人,”德·施特隆貝克夫人說,“是通過這一點來表白他們沒有感受到愛情,是借助於虛榮心而變得成熟的。”

“這不有點怪誕嗎,”旺格亨夫人說,“我們之間還說法文?這難道也是虛榮嗎?”

“不是的,”米娜說,“這是出於對德文的厭惡和對這些先生的強烈同情。”

“忘恩負義!”德·施特隆貝克夫人說,“這恰恰是為了你。這些紈絝子弟心底十分喜愛巴黎,是在普魯士借高利貸,來這裏度過一年中的六個月的。他們今晚到這裏來是讚揚這場德國人的聚會的。”

“在這種情況下,”米娜說,“那就是說,最滑稽可笑和最誇張的人應該是最愛我的人了。那我將選中這個人來跟他跳舞。德·萊希貝格不就是最誇張、最無聊、期盼最熱切的人嗎,施特隆貝克?”

“絕對是的。”

“那好,我去對他說客廳裏過熱的溫度已經不再使我頭痛了。”

片刻之後,米娜和英俊的德·萊希貝格伯爵配合跳起了四組舞。他身材高大,長得很帥,穿著考究,可是在隨米娜跳舞時,他的嘴部輪廓和步履總顯得粗俗。“他可能是一個遊擊隊的上尉,”她跟幾步開外正在跳舞的母親說,“而且渴望額頭上挨一劍。那樣他可能會更英俊一些。”

在跟伯爵跳舞時,米娜發現了德·米奧桑斯先生,非常高興:“總算見到一位通情達理的人了。”她想,“他會跟我們說一些真的、實實在在的、沒有任何誇張的東西。況且我還有兩三個問題要問他。總算在舞會上見到一位教士了。人們總說法蘭西的神甫是從來不在這類場合露麵的。不過這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他沒有必要吹噓誇張。”過了片刻,在用眼睛搜尋德·米奧桑斯先生時,她發現他把手伸給了一位黑領帶打得很低、剪著一頭隨意的漂亮短發的年輕人。“這會是一個德國人嗎?”她想。稍後,她看到這個年輕人跳舞了。他一點也不張狂、沒有任何一個誇張的動作。“他不是德國人。”她說。

米娜跳了很久。一個小時過後,米娜在大廳裏陪著母親說話時,遇到了德·米奧桑斯先生正在跟那位發型很怪的青年談話。德·米奧桑斯先生上前同這兩位女士交談。由於此時年輕人孤零零地呆在一邊默不作聲,教士突然想到要把德·蒙特奈特先生介紹給這兩位女士。教士有一種好風格,即他根本就不提被介紹人的頭銜。

“不管怎麼說,這不是一個法國人。”米娜在想,“這是一個意大利的名字。”

新被介紹的人邀請她跳舞。而在跳舞時,他說話不多,這與他平時的習慣是相違背的。他說德·米奧桑斯先生是他已故父親的一個摯友。

在跳舞時,米娜與德·樊蒂米爾小姐邂逅了,她們是幾天前才有幸接到出席英格蘭大使館舞會的邀請的。米娜發覺這些小姐正以一種奇特的神情盯著她。她剛回到母親身邊,這些小姐便在她們母親的陪同下出現在米娜麵前。

“嘿!親愛的,”這些小姐異口同聲地問道,“您是怎麼認識德·蒙特奈特公爵的?”

“我不認識任何公爵。”

“真會裝模作樣。”德·樊蒂米爾小姐中年長的那一個接著說,“可是您在跟這位先生跳舞呀。他還對您說了許多話。他就是年輕的德·蒙特奈特公爵,馬蘭-拉裏瓦爾元帥的長子,這位名將跟皇上的友情很深哩。”

“他的神情很冷峻,”米娜在想,“作為一個如此出名的軍人的兒子,我不相信法國人會有這麼冷峻的神情。他有著代理人的冷峻和理智的神情。我父親常常向我們稱讚他們頭腦很好使。”

德·樊蒂米爾家中的女人們繼續喋喋不休地說著,公爵、公爵夫人和公爵領地這幾個字眼無時無刻不出現在她們的話語中。最後,她們又都起身去繼續跳舞了。

“我們現在幾乎被上千個法蘭克人告知,”德·施特隆貝克夫人說道,“這位年輕公爵有多少財產,他現在擁有的有多少,他在五十五歲的母親——老公爵夫人死後將要擁有多少。其實公爵夫人隻不過是克拉梅西一位殷富的木材商的女兒。天啊!德·樊蒂米爾男爵家的女人們是多麼俗氣呀!”

“確實如此,”米娜應聲道,“完全是一派女傭腔調。”

“可是,為什麼德·米奧桑斯先生在向我們介紹這位青年人時,沒有向我們提及他的顯赫頭銜呢?”

“老天爺!難道他也是一位求婚者嗎?”

“我總覺得在這種場合下,人們會炫耀自己的頭銜,而不會把它們隱瞞起來。”德·施特隆貝克夫人說道。“還是請看一看那些德意誌的伯爵吧,他們中的每一位都讓某些正式朋友解釋他們頭銜的來由。”

“我們出類拔萃的朋友,德·米奧桑斯先生給我的印象是一個極細心的人。”旺格亨夫人說。“我還不太清楚法文的用法,無法弄明白忘記介紹這位青年人的頭銜是否某種形式的裝模作樣。但如果這是一種裝模作樣,那它一定有很多東西有待了解。”

“無論如何,為了拚命地在二十歲前給我找個主人,就要我對這位未來的主人的讚頌表現出極大的熱情。對這位英俊的青年人,我絲毫沒有此種感覺。他很像年輕的布赫爾(這是他父親最喜歡的一個小出納員)。”她對母親這樣說道。

“啊,我親愛的,你這就不對了。布赫爾一副笨拙遲鈍的神情,而這一位的神情最多是無動於衷。再說,他還會出現,還會讓我們再見到的。我想,就在舞會結束之前。”

但是此種預料並沒有實現,男爵與米娜跳完舞之後便出去了。他陷入了沉思之中。“人們說第一印象是最深刻的,”他想,“那麼好啦,這位漂亮小姐將是一位專橫拔扈的女人。”他突然大笑起來,自己嘲笑著自己。“那我將在黑爾斯貝格的土地和城堡……”

男爵沒有同樣清晰地結束他對母親的敬意,但這種思想或者說是情感的東西是:“我真受夠了充斥專橫婦人的上流社會。”

事實是米娜智慧的優勢和對所有事情都表現出完全的無所謂給她所有的決定注入了過激的情緒。那給她以公主般的外表、動作以及眼神的東西是顯而易見的,一眼便能看出來。生活中所有盲目的東西對這一升華的靈魂來說都是無所謂的。正因為如此,所以直到現在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使其產生深刻的激動。

說實在的,無論是她還是任何別人,都無法知道她今後將會是什麼樣子,如果她終於會希望、企盼或者害怕什麼事情的話。直到此時,她的思想不屑於顧念日常瑣事。(她始終按照自己的意誌行事,而且沒有商量的餘地。)出於習慣的尊敬和溫情的友誼,她才聽從母親或者姨娘德·施特隆貝克夫人的指導。這個升華了的靈魂對她母親的權威絲毫沒有感到不安。

“某一天,當我選妥丈夫之時,我將成為奴隸。這對失去了精明敦厚的父親的我來說是殘酷的。首先我不會再那麼富有了,其次他的權威將會與一個丈夫的特權相抗衡。而它產生的影響對兩位柔弱的婦人來說是多麼殘酷呀,更何況其中一位肯定全身心地愛著他呀!”

直至今日,除了她父親的死亡之外,她對母親的熱愛,她的靈魂並沒有真正地體味到,並沒有真正地感受到她想象出來的將要帶給她的嚴厲懲罰。提綱帶著一種女人的極得體的謹慎,米娜對公爵說:“請記住,我們之間既不存在愛情也不會產生婚姻問題,我隨時準備做您的朋友。”

公爵覺得這很傷他的心。在經常光顧米娜家的同時,他不再信服他的母親了(她對米娜的七百萬財產考慮得太多了)。(與教士共處的場景:“現在我母親已經錯過四次婚姻了。我對此已經深感厭煩,如果讓我說真話的話。)他來到米娜家。她對他說:“您太沉默寡言了。隻要有四個人同時呆在客廳裏,您就開始語無倫次了。”

她刺激萊昂,對他說:“埃及的木乃依外麵有一層兩指厚的木板。公爵領地對您來說同樣如此,而且這層包裝漸漸會與皮膚融合到一起,那您的心便開始木質化了。”

公爵開始說話了,開始很差勁,漸漸地變得不錯,到後麵就變得十分精彩了……就這樣,他從公爵的境界得到了升華,他的迷人的眼睛發現了更加廣闊的、充滿了歡樂的全新前景。他感到喜悅。他變成了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個人。

“您使我得到了完全徹底的改變。”他對米娜說。

他深深地愛上了她。

米娜變得很淒慘,上流社會的一次意外事件把她帶入了沉思之中:“這個人在想方設法勾引我。誰知道他是否真的愛我。”

不幸的是萊昂有一天在他新的表白中,引述了這樣的詩句(我想應該是奧維德的):愛情多美妙啊,愛吧。

這句詩使米娜受到了致命的一擊。米娜把他視作一個勾引女人的人。她送給了他一隻文具盒。

“我希望它高雅,華麗,脫俗超群。”米娜對金銀器商人說。

“我感興趣的是要把它做得高雅,就像是對待一位王子那樣,用銀子、用金子,如果您願意的話;但是如果它極有價值,人們會把它偷走,並且會熔掉它;那它就不會像用銅製成的那樣可以保存很久。”

米娜最終選用銅料製作了一個雙層底的文具盒。在雙層底內,她放進了萊昂寫給她的一封信。她在這封信的背麵寫道:“請原諒我的謊言,但這是我夢幻中的可怕的幽靈:為了幾百萬而讓我出嫁的想法縈繞在我心頭,等等。(馬爾科勒姆供認的。)我已經有了一個孩子……”

米娜把這隻文具盒送給了萊昂。因為她把此事告訴了德·施特隆貝克夫人,後者對她說道:“這會是一場動亂。”

米娜以一種絕望的、無以名狀的痛苦心情請求萊昂在她親自到場的情況下,把這隻文具盒藏在院中砌起的厚牆中間。在她親自到場的情況下,萊昂深深被打動、讓人砌牆……萊昂內心的鬥爭。他向她聲明,盡管如此,他一定要娶她。米娜陷入絕望之中:她斷言她不會跟他和睦相處,如果他不拒絕她的話。

她終於放棄了原先許下的諾言;她願意像往常那樣跟萊昂在一起。一切都變壞了。在一次風趣的玩笑中,米娜剛烈的性格在愛情問題上占了上風。她離開了十分愛戀的萊昂。

他視此為愛情本身的小爭執。他同意他的母親公爵夫人安排的第五次婚姻(悉心周到地安排有關事宜,並且完全合乎禮儀)。米娜再次見到萊昂。他生活中不能沒有她;他苦悶得要死。在妻子身旁,他表現出了自己過去的所有的性格特點。

“我相信智慧;但我一點也不具備;原因很簡單,我深深地愛著您。遠離您,生活對我來說就是痛苦和磨難。”

他偷偷地看著米娜。她對他的痛苦做了一個很溫和的結論;她現在完全肯定,她不是為了幾百萬而被嫁出去的。

“您怎麼能夠娶一位不盡職盡責的女孩子為妻呢?”

“但願她是我妻子!我,既不能很好地評判自己,也不能準確地評判別人。我揣測到了這一點;盡管有如此的不足,可這個孩子的母親總還是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女人吧。”

“那好!”米娜陶醉在幸福之中,對他說,“去找回我三個月前送給你的那個文具盒吧。你會發現有一個雙底夾層。在這雙底夾層中,有你給我的一封信,你會看到在這封信的空白處寫了一些東西。”

當時公爵差一點要倒下去了。兩個小時過後,他又出現在米娜呆的這條僻靜的街上。他陶醉在幸福和喜悅之中。

米娜投入他的懷抱。此事在上流社會廣泛傳開,同時引起了各種各樣的揣測。德·樊蒂米爾男爵夫人想組織一個專場,專門羞辱米娜,而且今後也要不斷非常含蓄地侮辱她。

德·米奧桑斯把此事告訴了米娜。隻有一種解救辦法。她公開宣布放棄。

旺格亨夫人怎樣了呢?

一旦犯了重罪,就不會再有自製力。或者說,悲痛和不幸對於一個純潔的靈魂來說是如此巨大,隻有再犯一個新的重罪才可以解脫。

她支付所有與新的德·蒙特奈特公爵夫人有關的費用。德·蒙特奈特公爵夫人已經給丈夫生了一個兒子。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可怕嗎?

最後,公爵夫人完全被她的丈夫冷落一旁,她另外找了一個情人。她到埃克斯河流域(在薩瓦省)去,為的是得到一點自由。旺格亨夫人和旺格亨小姐也正巧在那裏。公爵去瑞士。他無聊透頂。他到埃克斯來過三天。米娜支付著公爵夫人的情人——一個愛虛榮和破了產的紈絝子弟的全部費用(……),有人看到他半夜從公爵夫人家中出來,穿過花園的遊廊。(……)米娜帶公爵去吉耶爾大壩。他想去跟那位情人大吵一場。

“什麼!讓您的妻子感到羞辱!”米娜質問道,“多麼愚蠢的想法!請給我三個月的時間,不做任何事。我想到那時,您將會像黎塞留公爵那樣更加理智地說:‘唉!夫人,假如這是另外一個人多好啊。’”

公爵對此表示讚同。

什麼,再後來?(那就繼續這個提綱。寫有關旅行的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