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章(四)(2 / 3)

“啊!教士先生,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您呀!”萊昂滿懷激情地說。

“這個小青年總算較好地調教出來了。”教士想,“我又一次領教了馬蘭-拉裏瓦爾的暴躁。正如我們說的那樣。可是他不會去幻想或者做些我不知道的無益舉動,而是會像一匹由韁的馬東跑西撞,到小姐住的那棟樓去租一套房子。一句話,他要開始行動了。這一代人,正如我們說的,完全是別樣的一代。”

“要是這樣就好啦,”教士繼續想,思路又回到了自己的事業上,“在那位小姐的眼裏,我更進了一步……實在地說,我對她的了解遠不如對萊昂的了解……唉!萊昂在我的控製之中,我給了他一小會兒幸福,他會很久不忘的……可是為了位於聖-托馬·達金附近的一套房子,在這一代不信教的人身上產生了如此驟然而又真實的恐懼呀!”教士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接著想,“還有很多的事要做呀!”

年輕的公爵快速掉轉馬頭,催馬狂奔到距他五百步遠的青年侍衛麵前,向他交待了一句告訴母親的話,即今晚去鄉下吃晚飯。離開他之後,公爵又催馬緊跑,把馬趕得狂奔起來。在從思考教士那番話產生的甜美幸福之中解脫出來之前,他想找個絕對安靜的,不被任何討厭的人打擾的地方。遺憾的是他有太多的朋友。

最終他在莫塘過去的約裏小鎮上把馬停住。他把馬拴在一個很不錯的馬廄裏,藏起自己的十字勳章,完全肯定不會在路上遇到熟人之後,便徒步到森林裏去散步。

“什麼,我可以去旅行啦。”當他來到一條昏暗的小路時,重重地舒了一口氣,然後發自內心地喊道,“而且這次旅行不會愧對我的母親!在此之前,我得被拴住一年!遠離巴黎……做我喜歡做的事。”他一邊大聲地重複著,一邊在森林中漫步。“我可以一年、兩年、三年不在巴黎啦!而這隻有一個義務要去盡,即永遠做一個好的、忠實的天主教徒!讓這天主教徒見鬼去吧!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是法國貴族院的議員,可是我根本就沒有表決權。也許我永遠也不會有這個權!此外,我十分清楚地看到我有旅行十年的權利。我為什麼要說十年呢?如果我願意,那就是終生!其實,如果我母親很幸福,那我還有什麼要小心照顧的呢?其實這個教士城府很深。他是把我當作能使其成為主教的人的兒子來友愛的。他隻談論他知道能夠辦到,而又不傷害我母親幸福的事……”

在這一思想感染下,公爵平生第一次高興得跳起來。可他隻有二十二歲呀。萊昂為不脫離上流社會而欣喜。晚上他來到意大利劇院,躲進階梯劇場的四號包廂。在那裏,在整場晚會上,音樂使他伴隨著教士所預言的幸福勾勒出種種美好的景象。他要去行動了。一生中他有了一個行動的目標。隻是他沒有十分清楚自己所處的地位。盡管擁有數學知識,他還是一個外感型而不是思考型的人。他絕不是一個哲學家。

可是,因為萊昂的母親,享有亡夫遺產的德·蒙特奈特公爵夫人要在她兒子的生活中扮演一個角色,那我們就有必要在這裏把她介紹一下。

在德·米奧桑斯教士去布洛涅森林散步前十五天,德·蒙特奈特公爵夫人和她的朋友達爾維爾伯爵夫人坐在客廳裏,當時德·呂菲克公爵夫人也在場。達爾維爾伯爵夫人是個智慧過人的女人,想要活躍一下這個比較沉悶的客廳的氣氛。一個錯誤的計算把一八○○年首席執政官院內的所有英俊年輕人都聚集到一起來了,當然現在到了一八三七年,他們都已經變成可悲的老頭子了。

過去在皇宮,在新貴的宮廷內,主人既愛逗樂又可以說有理智,喜歡以一種無與倫比的方式劃分等級。達爾維爾夫人當時隻是一個小少將的妻子,絕對不能跟德·蒙特奈特夫人這樣的元帥之妻進行無拘無束的交談。

現在,達爾維爾伯爵夫人一心想成為聞名的信女,元帥也過世很久了,她們之間的關係變得更密切了。

“怎麼,”德·蒙特奈特公爵夫人對達爾維爾伯爵夫人說,“您竟敢這樣說話……不拘禮節地跟一位名副其實的公爵夫人說話?”

“啊,我親愛的元帥夫人,”伯爵夫人微笑著說,“我們現在不再是在杜伊勒利宮跟皇上在一起了。真正的公爵夫人隻是想開心逗樂。如果她真的對我有什麼責難的話,我會一年四季也不跟她說上兩句話的。”

德·蒙特奈特公爵夫人驚呆了,或許她還沒有吃透達爾維爾夫人這句話的意思。

年輕公爵要取悅的就是這樣一位母親,好像愛她是他在這個世上的唯一責任。公爵夫人的父親是克拉梅希的一位木材商。這是她最大的悲哀。此外,差不多是為了她的頭銜,她很通情達理,而且在許多重大場合都很理智。她很愛幾個兒子,尤其鍾愛長子萊昂。其實他是最不可愛的,而且是所有兒子中最可憐的一個。可是他是公爵,而且正如從英格蘭回來的德·蒙特奈特夫人(她去那裏學習公爵夫人真正的風度舉止)所說的那樣,他是德·蒙特奈特第二公爵。

盡管他富有,她的母親卻比他還要富有,而且已經掌握了有關公爵死亡的重要文件。每年年初,她都要給他寄上一個精美的小相集,封麵和封底嵌著用生鐵打就的紋章。一千法郎的紙幣一共有五張,當作圖畫裝在相集中。這種季節性很強的禮物維持街頭小販們兩個月的生計尚可,卻不能讓德·蒙特奈特第二公爵真正地高興。他為了報複,為了讓他的弟弟們發怒,他舉債累累。

第二天早上五點鍾,萊昂已經來到了布洛涅森林。自從他進了高等綜合技術學校之後,在我們的責難和習俗為一個年輕公爵造成的不幸生活之中,他可能從來沒有遇到過與剛剛逝去的二十四小時相類似的一天。他的所有思想都是嶄新的,沒有一個讓他感到無聊或厭煩。

教士出現了。公爵跟他說了幾句事先準備好的禮貌話,就繼續自言自語道:“聽說已故德·蒙莫朗希公爵死時帶有聖靈之氣。他是星期五在聖-托馬·達金或者聖-瓦萊裏故去的。這是一個高尚文雅的人,至死意識都很清楚。還有人說,我不太清楚,我並非向您要求任何更明白的解釋,當時法國貴族院議會正就關於瀆聖罪法案進行討論,尊敬的公爵七點鍾就上了車,到他的同事家中請求通過砍手法案。他希望通過在執行死刑前先在斷頭台上將瀆聖罪犯的手砍下來的法案;法律就應該如此懲戒……”

教士像往常一樣鄭重和謹慎,眼裏流露出一種特別的神情。

“我不問您對這個小故事怎麼解釋,”公爵十分機敏地繼續說道,“是真是假這不重要。我隻是用來舉例子,為了更明確地說我絕對做不出這種事來。撇開這些,我現在就來發誓吧,這是您昨天十分希望我做的呀。”

教士臉色變得蒼白,不作任何回答。首先激情使法蘭西性情最暴烈的人的自愛變得慘白無力。而他發怒時會變得更加理智。突然教士害怕了:這樣的沉默不語會不會給年輕公爵的思想一個奇怪的打擊,來反對他剛剛說過的事情呢?

“我認為向您作出解釋是件容易的事,親愛的公爵。您對這一著名辯論抱有幻想。那就是說在您的眼睛裏,一切都在改變著麵貌……”

公爵發覺平時那麼沉著鎮定的教士,現在說話比平時加強了語氣而且似乎很吃力。可是他想嚐試得到這門婚事,就竭力不使這次討論受到感染而激化。教士一邊聲明自己絕不想回到關於砍手的討論上去,一邊又告訴他國王路易十八曾經發過誓,對這一類刑罰要寬恕,在法律上隻是為了恐嚇那些偷聖瓶的竊賊,並借此防止更多的罪行發生。“要知道,”他繼續說,“這是那些不信教的人堅持說的,是德·蒙莫朗希公爵把路易十八那條永遠寬恕的誓言寫在紙上的。”

教士看出,年輕公爵持一種謹慎的態度,而且不十分堅持,便大著膽子說,應該讓那不知羞恥的人書寫的那部分曆史得到修正,而且毫無疑義,公爵肯定讀過這種曆史的某些部分。

這些話讓公爵聽後十分高興,而且就憑這些顯而易見的蠢話,便使談判順利了許多;年輕公爵剛才特別高興,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要比教士高明一些,並決定在接下來的談判中不要求過高。“也許不管怎樣,”他想,“他會與我母親達成一致,即便他對我的承諾是從反麵來的。一句話,作為一名教士不是一事無成的。”善意的修正砍手刑罰的討論就這樣結束了。

在這充滿危機的時刻過後,教士一人大談了十分鍾。談判進展得很順利。公爵發下了昨天要求的誓言,還加了下麵幾個字:在可為的事情方麵。在發誓永遠做一個好的、真正的天主教徒之後,教士補充說,為了把這句話兌現,公爵任何時候都隻能與他單線往來:在他德·米奧桑斯教士遠離或者死去後,公爵將與教士指定的第二個人來往。

萊昂的心跳在加速,他急於知道他要娶的人的名字。他一想到外省鄉村小地主的女兒就發抖。這些小地主以為跟一位律師的兒子聯姻就可以縮小差別,就可以成為公爵或者元帥了。在聽到德·米奧桑斯先生說出米娜·旺格亨,一個基督徒女孩、外國銀行家的女兒的名字時,公爵又驚又喜。萊昂想起了一個教士的家庭,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會對一個多疑的年輕人的荒謬言行白費力氣。這個家庭是圖魯茲的,而且上過《加來紀要》。他年輕,被幸福環繞著,可是無力表達出這一思想。教士告訴他《加來紀要》已經受到譴責了。

“您是知道的,”教士對他說,“有關此事的想法是我突然生出來的,因為當時您正在談論旅行的事。我並沒有許諾為這些女士承擔什麼義務,因為我也剛剛認識她們。我們的相識隻是建立在強烈的願望,即我要把她們帶人天主教會的基礎之上的。而我有幸讓銀行家伊薩克·文蒂戈——即現在的德·樊蒂米爾男爵家皈依天主教。您將感覺到年輕的米娜皈依天主教是我在這件事中的首要任務和第一目的。您今後對這位年輕公爵夫人施加的影響將是我的重要手段之一。”

由於萊昂聽到這些話後變得非常嚴肅,德·米奧桑斯先生便提醒他考慮未來公爵夫人位於科尼克斯貝格附近那些土地的處置問題,它們肯定會好賣,而銷售這些土地必須有他在場…“而我母親也會明白我不在家的原因了……現在,我親愛的恩人,”年輕公爵的臉上流露出非常高興的神情,接下去說,“別人會提出異議,說我們與虎謀皮。”

“我該怎麼回答呢?”教士同樣微笑著說,“我們為這件事下的賭注僅限於在宜人的布洛涅森林的兩次散步。至少對我來說,這表示,如果馬蘭-裏瓦爾看見我們,一定會為這位老朋友自豪。現在,如果公爵跟我們在一起,他會告訴我們,我想已經聽到了他的聲音:別老是這麼空談,現在應該考慮實施辦法了。我年輕的朋友,您去過英格蘭大使館嗎?”

“去過,但很少。”

“那好,您以後每個星期一去那裏。可能旺格亨女士會在那裏,如果不是第一個星期一,那必定是下一個星期一。盡管我的身份不宜在這些地方出現,我會作出犧牲到那裏露麵的。”

他說這些話是為了彌補剛才關於砍手和教士自己開始感到別扭的加來問題的冗長辯論。萊昂的沉默令他起疑。他不太記得萊昂曾有一個學識淵博的曆史老師。

“您能很仔細地審視旺格亨小姐,”教士繼續說道,“她個子高,身材好,長了一張圓臉,栗色的頭發,麵孔明顯地表現出天真和善良。可是如果人們想說一句激發想象力的話,現在,這些將會被一種機敏和甚至是調皮的風度所取代。這張麵孔,嚴格說來缺乏美感,但是又具有無窮的吸引力。”

“那她的性格怎樣,教士先生?”

“非常浪漫,是德國式的浪漫,就是說,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到了完全不顧事實去追逐完美的幻想程度:總之,您不是一個需要妻子站櫃台的小商販。您的妻子有點荒謬的思想,然而她並不苦悶,這對您又有何傷害呢?我可能隻見過旺格亨小姐廿次左右,但是如果她厭煩千方百計想使她快樂的男人的話,那會讓我深感驚愕的。”

“旺格亨夫人呢?”

“她真像女兒的大姐姐。她的身材有點發胖,但水色特別好。她有一雙比她名叫米娜的女兒漂亮得多的黑亮大眼睛。旺格亨夫人還稱得上是一位俊夫人,隻是牙齒不大整齊。一位年輕婦人在大社會範圍裏極其有用,說不定旺格亨夫人將來會同她的姨表姊妹一起生活。德·施特隆貝克夫人是柏林皇室一個破產王爺的遺孀。她的天花後遺症十分明顯,但十分年輕,而且比較可愛,極具刺激性。這三個女士,盡管社會地位不同,但言談舉止就像是三姐妹,看到其中年輕的兩個人,人們很難想象一個擁有七百萬財產,而另一位的收入幾乎達不到七百法郎。”

“這是對她們的讚譽。”

“最有實效的,”教士接下去說,“是那些科尼克斯貝格的來信。都是一些名人寫的,由我給他們回信。他們提及米娜·旺格亨小姐所得遺產至少有七百萬法郎,其中四百萬是地產,其餘的存在一間極審慎,極有信用的銀行裏,不用一年即可以提出這一筆錢,其中母親隻有權享用二百萬。所以,我親愛的萊昂,您要經常不斷地出席英格蘭大使館的晚會。我完全可以把您帶去德·樊蒂米爾男爵家,但他那裏有兩位身材高大的小姐,此外還有一個惡魔般的資產階級母親,她隻想著給她女兒找丈夫,絕不會不立即做公爵夫人這一頭銜的美夢的。”

“這些母親和這些女兒就是我的黑色野獸。”萊昂叫道,“我非常厭惡這些人。”

“您在英格蘭大使館,要盡量爭取跟旺格亨小姐跳舞。如果我在場,我會找機會把您盡可能簡單地介紹給那些女士。介紹後半小時,您便走掉。年輕的先生,我可要提請您注意,那些女人是絕不會接受您的法國式建議的。她們很迷戀巴黎,但並不盲目地欣賞這裏的一切。我提醒您,您會發覺她們是極有洞察力的。正因為如此,她們才時常說一些天真話,才會製造出一些笑死人的問題。

“然而她們的滑稽可笑與法蘭西鄉村女人的方式是毫無相似之處的,也不同於巴黎母親的方式,後者會無緣無故地說些沒有任何意義的趣聞軼事,目的是要讓她們的女兒出出風頭。我原諒她們。

“您會見到將軍出身的外交家德·朗代克先生。在這些女士身邊轉來轉去的,還有一大批破了產的德意誌王公貴族。我猜想,他們已經通過各種渠道知道了嫁妝達七百多萬。親愛的公爵,您的財產不會少,盡管沒有那麼可觀,也不會與科尼克斯貝格的七百萬太不相稱的。這些女士想在法蘭西找到比您條件更好的,恐怕是難上加難。這絕不是要得到上百萬財產的強烈願望驅使您行動的。總之,不要對任何人談及此事。我絕對想不出會有其他失敗的原因,如果不是幸運女神有意拒絕我們成功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