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了一下,苦苦一笑:“說軍長下令投降你信麼?”
周浩搖搖頭:“我不信,咱軍長不是那號人!”
“如果人家拿出什麼憑據呢,比如說,真的弄出了一紙投降命令?”
“那也不信!我隻信咱軍長!命令能假造,咱軍長不能假造!我周浩鞍前馬後跟了軍長這麼多年,能不知道他麼?”
他真感動,站起來,握住周浩的手:“好兄弟,若是兩個師的旅、團長們都像你這樣了解軍長,這亂子就出不了了!新二十二軍的軍旗就能打下去!”
周浩也動了感情,按著腰間的槍盒說:“我看姓白的沒安好心!這狗操的想踩著軍長往上爬,他對劉團長說過:從今開始新二十二軍不姓楊了!不姓楊姓啥?姓白麼?就衝著他這忘恩負義的德性,也配做軍長麼?婊子養的,我。。。。。。”
他打了個手勢,截斷了周浩的話頭:“別瞎說,情況還沒弄明白哩!”
“還有啥不明白的?劉團長是我一拜的二哥,從不說假話,我看,為軍長,咱得敲掉這個姓白的!楊大哥,隻要你點一下頭,我今夜就動手!”
他怔了一下,突然變了臉,拍案喝道:“都瞎扯些什麼!白師長即便真的想當軍長,也不犯死罪!沒有他,咱能突得出來麼?”
“可。。。。。。可是,他說軍長。。。。。。”
周浩臉上的肌肉抽顫著,臉色很難看。
他重又握住周浩的手,長長歎了口氣:“好兄弟!你對軍長的情義,我楊皖育知道!可軍長畢竟殉國了,新二十二軍的軍旗還要打下去!在這種情勢下,咱們不能再挑起一場流血內訌呀!”
周浩眼裏汪上了淚:“楊大哥,你。。。。。。你心腸太軟了,內訌不是咱要挑的,是人家要挑的,你不動手,人家就要動手,日後隻怕你這個副師長也要栽在人家手裏!人家連軍長的屍身都不要,還會要你麼?!楊大哥,你三思!”
他扶著周浩的肩頭:“我想過了,新二十二軍能留下這點種,多虧了白師長,新二十二軍可以沒有我,卻不能沒有白雲森!”
周浩睜著血紅的眼睛瞪著他:“你。。。。。。你再說一遍?!你。。。。。。你還姓楊麼?!還是楊夢征的親侄子麼?”
“周營長,不要放肆!”
“你說!”
他不說。
周浩怔了半天,突然陰陰地笑了起來:“或許軍長真的下過投降命令吧?”
這神態,這詰問把他激怒了,他抬手打了周浩一個耳光:“混賬!軍長願意投降當漢奸還會自殺麼?他是被逼死的!是為了你我,為了新二十二軍,被人家逼死的!”
周浩凝目低吼:“軍長為咱們而死,咱們又他媽的為軍長做了些啥?軍長死了,還要被人罵為漢奸,這他娘的有天理麼?!”
他搖了搖頭,木然地張合著嘴唇:“白師長不會這樣做!不會的!我去和他說,他會聽的。這樣做對他,對大家都沒有好處,他是明白人。”
“如果他狗日的不聽呢?”
“那,我也做到仁至義盡了,真出了什麼事,我就管不了了。”
周浩臉一繃:“好!有你楊大哥這句話就行了!日後,誰做軍長我管不了,可誰他媽的敢敗壞楊夢征軍長的名聲,老子用盒子槍和他說話!”
周浩說畢,靴跟響亮地一碰,向他敬了個禮,轉過身子,“哢嚓、哢嚓”,有聲有色地走了。
他目送著周浩的背影,直到他走出了大門,走下了廟前的台階,才緩緩轉過臉,去看香案上的油燈。
燈蛾子依然在火光中撲閃著,香案上布滿星星點點的焦黑,像趴著許多蒼蠅。躍動的燈火把他的身影壓到了地上,長長的一條,顯得柔弱無力。
他不禁對自己的孤影產生了深深的愛戀和淒憐。
“蛤蟆尿,該死的蛤蟆尿!”
他自語著,眼圈潮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