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忠信早有考慮,他不但絲毫沒有打算通過偷工減料賺取黑心錢,而且決心要搞出他的形象工程。
這天早晨,秦君上班剛走到機關大門口,在那裏等候的吳運發就跑上來攔住他說:“秦書記,我好冤枉啊。我給秦書記寫的信,秦書記看到了沒有?您今天能給我一點時間嗎?”他說著,眼淚刷刷地就淌下來了。
秦君已經收到了吳運發寫給他的兩封信,隻有一封看過,另一封因為舊城改造的事還沒有看。對於吳運發的案子,他一開始就有懷疑,但紀檢委去了兩次,都因證據確鑿無法否認,最好隻好做了處理。處理後,吳運發一直不服,現在見吳運發親自找來了,又是如此的傷心,就說:“走吧,進去說。”
到了秦君的辦公室,秦君讓吳運發坐下,給他倒了一杯水,看看手表說:“你的信我已看過了,九點半我還有個會,隻有40分鍾的時間,你抓緊時間揀主要的說說吧。”
吳運發便訴說他的冤情。看看時間快到了,吳運發最後說:“秦書記您想想,提供證據的是兩個坐台小姐啊,她們說的話,能信嗎?我的為人,秦書記應該是最清楚的,不信您到縣裏隨便找人問問,我吳運發有過那毛病沒有?從來沒有過呀!我怎麼會這麼大歲數了,還去幹那種事呢?我懷疑是有人買通了那兩個小姐,有意在陷害我啊!”
秦君聽了以後問:“你懷疑有人製造假案有意陷害你,誰呢?”
吳運發搖搖頭說:“這個我不好說,我不能無根據地懷疑哪個人。但我覺得一定有個人,因為我確實沒有那個事呀!”
秦君看看開會的時間已到,讓吳運發先回去,說他會抽時間去下河縣的。吳運發聽了,千恩萬謝一番,擦著眼淚離開了。這次短暫的會麵,讓秦君覺得,吳運發的案子或許是個錯案。
九點半要開的會,是市委市政府的聯席會議,內容是研究經濟工作。秦君之所以決定召開這次會議,一個是覺得有段時間了,沒有坐下來研究過經濟工作,應當開個會研究研究,看看有什麼問題,需要采取些什麼措施;另一個他是想借這個會說一說舊城改造的事。
他想,既然已經把舊城改造的工程給了忠信實業公司,接下來的關鍵問題就是如何加強監管,切實保證工程的質量。隻要工程質量不出問題,做得好,就是以後有人知道是陳東拿了這個工程,是他給了陳東的麵子,也不會有啥大問題。起碼他秦君不會感到對不起黨,對不起人民。
秦君送走吳運發,來到會議室的時候,參加會議的人已經到齊了。無意中他的目光跟張震宇的目光相遇,在那一刹那的時間裏,他看到在張震宇的目光裏有種哀怨和輕慢的成分,這讓他的心為之一震,立刻就縮回了自己的目光。因為這,他的步履似乎變得慌亂了一些,走到主持會議的位子上坐下時,也似乎少了一些往日的那種威嚴,那種鎮定,那種灑脫,連宣布開會以及所講的開場白,聲音都顯得比以往低,都沒有以往那樣幹練和精彩。
以往開會,秦君不但事先有充分的準備,而且能在會上及時捕捉到新的情況和新的問題,並隨時加以梳理,提出對策,往往到會快結束的時候,他的成熟意見就已打好了腹稿,所以他的結論性講話,總是很有水平,很有針對性,很受與會者的歡迎。
可今天,他專不下心來了。張震宇的那個目光好像總在看著他,讓他心裏很難過。他雖然在聽人們的發言,但似乎聽不進腦子裏去。他的腦子不時地在想,張震宇一定是知道了他在舊城改造工程招標中做的文章,張震宇對他有意見,有怨恨。當領導20多年來,他還是頭一回看見班子成員用那樣的眼光看他,真是叫他傷心得很。
與會的人不知是受了秦君的情緒影響還是怎麼著,發言沒有以往踴躍,發言的聲音也有些低沉。會場裏抽煙的頻率比以往高了許多,煙霧在屋子裏繚繞著,使這會的氣氛很是壓抑。
要是在以往,當會上發言出現空當的時候,秦君不是敦促,就是啟發,也不允許抽煙抽得這麼厲害。然而今天,秦君在說完開場白以後,就翻看手邊的一份材料,對於好幾次冷場置若罔聞,對於不斷抽煙的也不加製止。這反常的情況,讓不知情的人不時用疑惑的眼光看他。
張震宇是唯一猜到秦君心事的人,因為他在和秦君目光相撞的那一刻,就感受到了秦君內心裏的虛弱,那一刻讓他更加相信就是秦君在招標的關鍵時刻使了手腳。從他倆目光對接以後,張震宇就沒有再看秦君,他一直低著頭,抽著煙,擔心他盡管順了秦君的意,秦君未必承他的情,說他的好,或許還會給他小鞋穿呢。
會議在沒有人掌控的情況下進行著。先是市長通報了近期經濟工作的運行情況,爾後是主管副市長做了補充,接著是市委市政府其他領導談看法講意見。因為與會者畢竟都有一定的覺悟,沒有讓中間出現的冷場延續太長的時間,會議就這樣有些鬆垮地開了下來。
擔任會議記錄的袁力,看著書記情緒不正常,心裏十分著急。他想,舊城改造工程順利落實到忠信實業公司,實現了書記的意圖,書記應當高興才是,卻為什麼情緒這樣低落呢?難道又因為不得不屈從於陳東,而心裏不痛快嗎?書記也太自尊,太正派了,現時誰對決定自己命運的人,不低頭,不奉迎,不給好處呢?何況就這麼一個工程,你又沒有從中受賄得好處,用得著這樣認真嗎?就是心裏不痛快,也不應當帶到會上這個樣子呀!
袁力真想到他跟前提醒他一下,無奈是在會上,當著這麼多的人,他又是個列席會議記錄的。眼看時間快到12點了,與會的人都已發過了言,該是做結論的時候了,袁力急得放下筆去給秦君倒水,想在倒水的時候偷偷提醒他一下,而秦君這時終於抬起了頭,講上了話。
秦君畢竟是做了多年領導工作的人,經曆過許多風風雨雨,有很強的承受能力。雖說一觸及私心,他顯得很脆弱,但正是這脆弱讓他猛醒,讓他下決心要擺脫出來。
實際在會議的進行中,他一直在做著反省,做著如何糾正錯誤,減少損失的思考。張震宇的目光叫他傷心,也叫他驚悟。他想,他不能責怪張震宇,張震宇生氣,對他有怨恨,是完全能理解,完全有理由的。公開招標,強調公開、公平、公正,是他在聯席會議上定的,講的,張震宇按照他定的原則,做了大量工作,臨到就要兌現了,他卻從中作梗,設計了那樣一套騙人的招兒,硬是把嚴肅正常的招標工作打亂了,這讓張震宇能不生氣嗎?能對他沒有怨恨嗎?
在這之前他自以為得意,現在他才意識到,他的想法太天真,太幼稚了。就算袁力百分之百依照他的安排行事了,那也會被人察覺,會被人猜想到的。別說張震宇,他認為別的人也一定知道了其中的秘密。他為什麼會這樣糊塗?是私心迷了他的心竅啊!他覺得張震宇蔑視他,看不起他,是應該的,別的人要是蔑視他,看不起他,也是應該的。他為什麼要幹這樣糊塗的事呢?難道他不巴結陳東就不行嗎?大不了就這樣,有什麼關係?為什麼非要想著升遷呢?通過不正當的途徑,就是提拔了,他難道就能心安,就能好受嗎?糊塗的事已經做下了,往下他該怎麼辦呢?
做下的事,是不能挽回了,秦君在心裏對自己說。他想,現在隻有麵對現實,不再犯錯誤,不給黨和人民造成損失這一條路了。所幸的是,他並沒有從中受一分錢的賄賂。陳東你不是要舊城改造的工程嗎,我給你了,工程做不好,我可不答應。這我一定得說到做到!
由於秦君滿腦子想的都是這個事,所以關於會上研究的內容,他沒有聽進去多少,也沒有用多少腦子,因此他對會議的結論,就完全憑了事先準備的稿子,講得自然很呆板,很拘謹,與以往形成很大的差距。然而最後當他講起舊城改造的時候,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他扔下手中的稿子說:“最後我想說一下舊城改造的事兒。這個事我們醞釀了將近三年,前些天才在聯席會議上最後定下來。應該說這是一件很大的事,它是改革開放以來我市城市建設的最大的一個工程。做好這個工程,關係到優化我市整體的投資環境,關係到幾十萬居民的切身生活,也關係到我市發展的長遠大計。正因為如此,市委市政府特別重視,特別慎重。為了把這個事情做好,我們決定引入競爭機製,向全社會公開招標,公開、公平、公正地選擇能夠承攬這個工程的商家。結果大家已經知道了,定下的公司是忠信實業公司。對於這個公司,我有所了解,但不十分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