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3 / 3)

方正平說,你別著急,我已經是你的人,讓我到廁所小便,洗洗,你再來不行嗎?再說,我來這麼長時間,你一杯水也沒倒給我喝,我口渴得很。

郭啟文說,好、好、好。我去給你倒水,你去洗洗。郭啟文起身去倒水。方正平則乘機從桌子上將紅墨水瓶悄悄裝進口袋。

方正平問,廁所在哪裏?郭啟文說,在房子後麵,不過那是男女共用的,現在沒有人,今晚公社就我們兩人,你去沒關係,要麼我帶你去。方正平說,不用,我不怕。我能從兩公裏外的地方一個人到公社,還怕啥?

你不怕鬼?郭啟文問道。

我不怕死鬼,怕活鬼。

什麼意思?你說我是活鬼?

我不是說你。你馬上就要成為我的丈夫,我能咒你嗎?我是說壞人。壞人就是活鬼,比死鬼還要壞。誣陷程建浩的人,就是活鬼。

方正平來到公社辦公室後麵的廁所,撲鼻的惡臭,差點把人薰倒。造反造到連廁所裏的糞便也沒人挖,地上是拖著長尾巴的蛆在爬行,有的爬到牆上。她退卻了,不敢進去,隻好在廁所外麵的一棵小樹下,掏出紅墨水瓶,擰開蓋子,從口袋裏掏出手絹,把紅墨水倒在上麵,然後脫下褲子,蹲下身,用手絹去擦自己的隱*,由於蘸的紅墨水比較多,順著大腿向下流。她趕緊扔掉被墨水浸透的手絹,跑進屋裏,大聲對郭啟文說,不好了,我下麵出血,得趕快回去,叫劉醫生看看,是不是流產象征,要是的話,得到縣醫院去診治。

劉醫生是從上海下放到縣醫院婦產科當醫生,臨時的家安在這個公社,最近回家休息,就住在附近。

郭啟文懷疑地打量著方正平,說,咋這麼巧?是不是剛才在路上摔的?要真的流產,我可不能當爸爸了。他走到方正平跟前,把她的褲子向上提提,看見她的兩條大腿都流著紅色的東西。他不能不相信她說的是真的。

我送你去。

你不能去。這麼晚了你去,劉醫生一定懷疑是我們發生性關係引起出血,傳出去多不好。她家就在附近,我去沒事的。

那好、那好。如果需要馬上去縣醫院,我叫生產大隊套上馬車送你去。

方正平總算擺脫了郭啟文的糾纏,暫時緩解了程建浩可能被判死刑的危險。她的騙局能否不被郭啟文發現,劉醫生是關鍵。她認識她,向她請教過婦科方麵的知識,因為農村婦女得婦科病的比較普遍,到公社衛生院看病的婦女,多是看婦科。

方正平來到劉醫生家,聲淚俱下的敘述,深深打動了劉醫生。她要決定不管冒再大風險,也要拯救程建浩和方正平。劉醫生要她就睡在她家,不要回去,天明後郭啟文肯定要來問她,到時候,她會向他說的。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上午7點多鍾,郭啟文就匆匆來到劉醫生家。一進門就問正在洗臉的劉醫生:方正平是不是*出血?要不要上縣醫院去看?

劉醫生沒有立即回答問題,而是反問道:你是革委會主任,當大官了,可是,也應該關心我們婦女。她已經懷孕三個多月、快四個月了,你怎麼還不注意,讓她流那麼多血!要不是我處理及時,非流產不可。她隻要在我這兒休息幾天,就會好的,醫院不必去了。你們沒有登記結婚,人家是大姑娘,到縣醫院怎麼好意思說?

郭啟文委屈地說,我們今晚沒有做什麼,不信你問問她?

今晚沒做什麼,那昨晚、前天晚上或者白天做什麼啦?不然她怎麼會流血?

郭啟文腳一跺、手一拍,說,哎呀,你怎麼不明白,我和她從來就沒做過什麼!

你現在是領導,可不能撒謊。你們沒做什麼,她就懷孕啦?

我真的——和她沒有發生過關係,她懷孩子和我沒關係。

郭主任,你可要講良心,你們都要準備結婚,還說這話。你放心,我一定替你保密。等你們正式結婚了,她肚子大了,也就沒有人說三道四。

方正平在房子裏完全聽清了劉醫生和郭啟文的對話。她感激劉醫生。她的同情心使她躲過一劫。她不再為程建浩因為和她發生性關係而被槍決的危險擔心受怕。可是這個騙局要不被揭露,是很難的。她必須再尋良策,才能從根本上挽救程建浩。她認為,要讓這出戲繼續演下去,劉醫生的繼續幫助是絕對必要的。

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劉醫生。

劉醫生也正在發愁。這件事總有一天會暴露出來,而且時間不會太久,最多在一個月之內,郭啟文就會提出同方正平結婚,而方正平寧死也不會嫁給他;她答應嫁給他,是為了救程建浩,是緩兵之計。一旦真相大白,郭啟文也不會饒恕劉醫生的。一不做,二不休。做好人,就要做到底。不做到底,害了方正平、程建浩,也害了自己。

沒等方正平主動提出,劉醫生走進房間,對方正平說,我想了想,你必須離開這裏,找借口離開這裏,到一個他們不知道的地方把孩子生下來。我給你搞一個診斷結論,就說你*裏有瘤子,根本就不是懷孕,流血就是因為有瘤子,是惡性還時良性,不清楚,必須馬上到大醫院檢查、動手術。這樣你就可以回上海家裏,我丈夫在華東醫院當內科主任,去找他,是打掉,還是把孩子生下來由你做主。現在形勢這樣亂,郭啟文的革委會主任也不一定做得穩。

方正平說,我要替程建浩生下孩子,並告訴他,使他在監獄裏麵有活下去的動力和勇氣,為了孩子,保護好自己的身體,早日出獄。

劉醫生說,你的堅強、勇敢令人佩服,你對愛情的執著令人敬佩。我這樣做,是受到你的影響。在這是非混淆、人妖顛倒的時刻,我要做我該做的事,不然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方正平說,我不說感激的話。我隻想說,我找你找對了。我和你接觸不多,但是我總覺得你很正直、很高貴、智慧過人,博學多才,這是我在赤腳醫生培訓班上聽你講課得出的印象。你和你丈夫一樣,大學畢業,在大醫院工作,醫療水平很高,臨時下放,總有一天要回去。而我,隻是高中畢業,當赤腳醫生學的那點衛生知識,管什麼用?假如有那麼一天,天氣晴朗了,我要跟你學醫,到時候,你可要收下我這個學生。

劉醫生說,天總有一天會晴的,不可能老是陰天。到那時,你用不著跟我學醫,跟程建浩學就行了,他可是國內外有名的腦神經外科專家。你肚子裏的寶寶將來肯定要跟他爸爸學醫。你這次做得很對,把郭啟文拉過來保護程建浩。造反派早就嚷嚷要槍斃他,可是特務分子、階級報複的罪名都沒有證據,隻好判他死緩,還美其名曰“保留活證據”。聽說他和你發生性關係,他們非常高興,以破壞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名義,完全可以判他死刑。我聽到這個消息後,對你很有看法,怎麼在這時候發生這樣的事!同時我也希望你不要供出是和他發生過性關係,打死也不說,保護這樣的專家。你還不錯,很機智,利用郭啟文,總算沒有暴露程建浩,謝天謝地。我為你感到驕傲。就憑這,我也值得冒險。

就這樣,方正平回到上海。她到家一看,房子鎖著,向鄰居打聽,才知道父母親一個月前被造反派逼得雙雙投黃浦江自殺。他們不過是工廠的車間主任,也作為走資派反複批鬥,最終以自殺了結生命。

方正平受到劉醫生(劉敏)的丈夫王杏林的保護,等了五個多月,順利地生下了女嬰,取名王靜。這時,郭啟文被另一派造反組織趕下台,其中罪名之一就是強奸女知青方正平,使之懷孕,並把她秘密隱藏起來。郭啟文百般狡辯,也沒有用,交待出是劉敏醫生診斷得了*頸瘤,讓她到上海開刀。郭啟文的對立派立即派人到上海去找方正文,得知她已經生下一女嬰,追問她孩子的爸爸是誰,她否認孩子的爸爸是郭啟文。他們不相信她的話,說你過去說過孩子是郭啟文的,你們都準備結婚,要不是郭啟文的孩子,他幹嗎!你在撒謊。要不,孩子的爸爸就是程建浩的,二者必居其一,你要老實交待,否則饒不了你。

無論他們怎麼問,無論他們怎麼刑訊逼供,她就是不說。她雖然恨郭啟文,但是,她認為栽贓陷害一個人,哪怕這個人是壞人,也是不可取的。她寧願自己受刑、受辱,就是不交待。造反派為了打倒郭啟文,自己上台掌握全縣大權,非逼著她交待。方正平知道,不交待他們是放不過她的,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給王杏林夫婦留下遺書,把嬰兒托付給他們,自己上吊自殺了。

劉敏因為“錯誤診斷”,受到降級處分。

*結束後,*出來工作,形勢趨於好轉,王杏林、劉敏到監獄去看望程建浩。程建浩用血書寫下將女兒永遠托付他們夫婦撫養,即使有一天他出獄了,也不認領,在心裏記下就行了。三中全會後,程建浩冤案徹底平反,來到東海醫科大學腦神經外科,擔任主任。他專程到上海去看望王杏林、劉敏夫婦。王靜還記得,那是一天晚上,她正在做作業,家裏來了人。她很好奇,借有一道數學題不會做,到客廳請教媽媽。看到一個穿著西服的中年男人。那時穿西服的人很少,他很好奇,眼睛盯著他那紅色領帶,忘記了要向媽媽問問題,隻管瞅著人家。爸爸說,靜兒,這人你認識嗎?她搖搖頭。

你再仔細看看,就會認得。

她走到他跟前,看著他,好像有點麵熟,但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程建浩拉著她的手,問:幾歲了?

11歲。

念幾年級?

6年級。

馬上就要上初中。你爸爸跟你開玩笑,我是從國外回來的,過去沒有來過你們家,你哪能認識我?我叫程建浩,跟你爸爸、媽媽一樣,也是醫生。你長大願意當醫生嗎?

王靜點點頭,說,我要像我爸爸、媽媽一樣當醫生。

等你高中畢業就考我們東海醫科大學,當我的學生。

王杏林說,他可是全中國最有名的醫生,要學醫,就跟他學,保你將來有出息。

王靜怯生生地問程建浩:阿姨也是醫生嗎?

三個大人都愣住了,不知怎麼回答。王靜很奇怪,這麼簡單的問題為什麼難以回答呢?

過了一會,程建浩笑著說,阿姨和我原來都在美國留學,我回來了,阿姨不願意回,我們就分手了。

阿姨如果現在從美國回來,你們還在一起嗎?

阿姨不回來啦。他在美國有了新家。

這時,媽媽對她說。靜兒,作業做完了嗎?做完了就去洗臉、刷牙睡覺。現在已經9點多鍾。王靜帶著疑惑,離開他們,回到自己房間。從那時起,一直到她考上東海醫科大學前,都沒有見過程建浩。

王靜考上東海醫科大學,在新生報到處,工作人員看了她的入學通知書,對她說,程建浩教授要你報到後到他家去一趟。

她順利找到。那是一幢二層樓的小洋房,比她們家房子寬敞、漂亮。可她發現家裏除程教授外,隻有一個阿姨在打掃衛生,沒有別人。臨走前爸爸媽媽告訴她,可以住在程教授家,也可以住學生集體宿舍,由她決定。

程教授說,我家房子多,你要是願意,自己挑一間住。她說我願意住集體宿舍,他同意了。就這樣,她給他當本科學生5年,碩、博士研究生7年,共12年。他對她的照顧、關心,都說是因為和爸爸媽媽是好朋友,*中是爸爸媽媽救了他的命,所以他對她就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她信以為真,沒有別的想法。這次程建浩主動說出他是她親生父親她沒有懷疑。因為12年來他對她既是嚴師,又像慈父,那人性化的一切表現,是嚴師無法做到的。

正因為如此,他為了她,是可以拋棄一切的。為了她,會不會認為高楊不僅有個十年前的情人、還有了近十歲的女兒,這件事如果一旦暴露,可能對女兒是致命的打擊,斷送她的前途和幸福,如果出現那樣的情況,對不起她那死去的媽媽,他無比憤慨,就是將高楊千刀萬剮,也不能解恨,於是乘機置他於死地。

可王靜,能因為他是她爸爸,就手下留情,不予追究嗎?但是她沒有任何證據推翻他說的一切。

她忘不了死去的媽媽。她為了愛,為了正義與真理,直麵慘淡地和邪惡勢力進行不屈不饒的機智勇敢的鬥爭,那精神、那品質、那氣度,驚天地,泣鬼神。

她感到和父母相比,顯得多麼渺小。她在腦神經外科方麵取得的成績,是已經死去的、還活著的的親人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她沒有理由不聽他們的,包括親生父親為她安排的一切。但是,她不能容忍為了她而不擇手段地消滅他們認為對她前途有影響的人。

爸爸是不是這樣的人,她不能最後確定。現在就喊爸爸,還太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