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節 複活(1 / 2)

列夫·托爾斯泰(1828~1910)是俄羅斯文學最傑出的代表,在世界文學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他是一位出身貴族而最終拋棄資產階級傳統偏見的作家。他的創作主要反映廢除農權製至第一次資產階級民主革命這個曆史時期的社會生活。他對沙皇專製製度的批判達到了批判現實主義可能達到的最高點。

【著作導讀】

聶赫留朵夫公爵是莫斯科克拉斯諾貝爾斯克地方議會的議員,也是地方法院的陪審員。4月的一天,他去參加幾個刑事案件的審理。第一起案子是毒害人命案。犯人中有一位年輕美貌的妓女——流寶芙。她一走進來,法庭裏所有人的眼光都一齊朝她望去,緊盯住她那白晰的麵孔、亮晶晶的黑眼睛和她囚衣下那隆起的胸脯。聶赫留朵夫也戴上夾鼻眼鏡仔細端詳著她,心裏反複想著那個名字“流寶芙”。早年的往事在心頭輾轉反側:流寶芙,難道是她嗎?不,絕不可能。但是確實是她,瑪絲洛娃,大家叫她卡丘霞,是姑姑家那個一半算養女一半算奴婢的黑眼睛的姑娘。聶赫留朵夫19歲那年曾經愛過她,3年後他玷汙了她並把她拋棄了。聽說後來她墮落了。聶赫留朵夫每想到她總感到內心有一種難言的羞愧,因此竭力想忘卻這樁心靈上的罪惡。

然而冤家路窄。這次法庭上的巧遇,又重新勾起他往昔的記憶,迫使他正視自己的負心、卑鄙和懦弱。這時他隻怕卡丘霞會把同他有關的事情和盤托出,弄得他當眾出醜。他已無心聽取法庭上冗長的發言,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瑪絲洛娃身上。他的內心有所觸動,產生了一種懺悔感,但同時又極力想把這件事看作是一個偶然的巧合。事過境遷,一切都會很快地過去,而不致影響他的生活方式。這時法庭進行宣判:瑪絲洛娃被判去西伯利亞做4年苦工。聶赫留朵夫剛聽到判決時甚至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因為在這之前,他原本料想她會無罪釋放,那麼如何對待她,則是他將麵臨的一個現實的難題。

現在好了,西伯利亞和苦工,斬斷了他跟瑪絲洛娃保持任何關係的可能。然而,瑪絲洛娃聽到判決後忽然高聲喊著:“我沒罪,沒罪啊!”她的哭喊聲震蕩著聶赫留朵夫的心靈。恐懼和悔恨同時向他襲來。他自言自語道:“不行,這個案子不能這樣了結。”這時他完全忘卻了適才宣判時那一刹那的歹毒情緒。聶赫留朵夫悔恨自己在討論案情時心不在焉,沒有認真推敲,以致造成重判,這是個不可原諒的疏忽。他決定去找律師法納林商談上訴事宜,盡力減輕她的厄運。

聶赫留朵夫離開法納林律師,去柯爾查庚將軍家赴宴。他去那兒是為了尋找一種閑散安逸的環境,可是今天他對這房子裏的一切都感到厭惡。老柯爾查庚那種自得其樂的庸俗神態,不禁使他想起此人在當省長期間常常無端鞭撻甚至絞死許多人的猙獰麵目;米西小姐公然把他視為稱心配偶的眼神也令他生厭。往日他在這裏的文雅、豪華、和睦、舒適的感覺消失了。於是他便告辭回家。

回到家後,他怎麼也抹不掉瑪絲洛娃那一對微微斜睨的黑眼睛珠淚滾滾的畫麵,他非常難過。因為從前的他和現在的他,這中間的差別,比起卡丘霞和判刑的妓女中間的差別是同樣的大。從前他胸懷坦白,誠懇正直,可現在他卻深陷在虛偽和自私之中,而這種虛偽和自私在他四周的人看來,竟成為真實和無私的美德。他無法不作假地和米西一刀兩斷;無法解決既認為地主占有土地是不公平的,可又繼承母親所傳下的土地這個矛盾。最後,怎樣才能贖回他對卡丘霞所犯的罪孽呢?金錢能夠贖罪嗎?他清清楚楚地記得離開姑姑家的前夕,他怎樣將100盧布塞給卡丘霞後跑掉。當時他感到的那種恐怖和厭惡現在又回到了他的胸中。他既是自己的原告,又是自己的法官。

盡管他內心有個聲音在為自己辯解說:你不是曾試圖改過自新,結果都是一場空嗎?可是,這時聶赫留朵夫的心已覺醒,他下定決心:不管付出什麼代價,也要打破這個束縛我的虛偽;我要對人人說老實話,做老實事。我是卡丘霞落到今天這悲慘境地的直接原因,我請求她寬恕。如果必要的話,我情願跟她結婚。刹那間,他被自己精神上的完善、道德上的複活所感動,止不住流下自憐自愛的眼淚。

聶赫留朵夫為上訴事宜四處奔走。他親自到監獄探望瑪絲洛娃,呐呐地詢問她過去的情況。瑪絲洛娃則簡單地、憤憤地說:“主人一瞧出我有身孕,就把我攆出來了,孩子生下就死了,謝謝上帝,事情早已過去。”聶赫留朵夫立刻表示:“不,還沒完,我要贖我的罪”。這時瑪絲洛娃不禁想起那可怕的夜晚:當她得知聶赫留朵夫給姑姑的電報說他不能下車去看望姑姑時,她決定親自到車站去。她拖著有孕的身子,一節車廂一節車廂地找。突然,隔著玻璃窗,她看見他在柔和的燈光下喝著酒,眉開眼笑。待她舉手敲打玻璃時,列車開動了,她在風雨的黑夜中緊緊追趕……荒野裏回響著她悲痛的哭聲。從那時起,她不再信仰上帝和善良,認為那全是騙人的,人人都把她看作賺錢或取樂的對象,她不懂這是為什麼,也不想往深處想,心裏煩悶時就借酒澆愁,男人們需要她,她也得利用男人,占他們的便宜才行。想到這裏,瑪絲洛娃便帶著媚笑對聶赫留朵夫說“沒甚麼可贖的”,心裏卻盤算著怎樣才能利用。她對聶赫留朵夫為她上訴一事並不太關心,而當她向他要10個盧布時,倒是聚精會神地瞧著他那隻捏著鈔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