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一樹菩提一煙霞(2)(2 / 2)

佛隻靜坐菩提樹下,便豁然開悟,知曉過去未來。他拈花一笑,萬物為之成塵,存慧根者,來世化生蓮花,綻放於七寶池上。資質愚鈍者,則輪回世海,再曆塵劫,感知自然,方能證悟。佛本無分別心,隻因人欲念太多,自身修為尚淺,不信因果,執意名利。縱是長跪於蒲團,日夜香火以供,所求之事,終難遂願。

其實佛亦曾曆盡百難千劫,幾番紅塵遊曆,走過情海波濤,方遠離浩蕩風雲,端然出世。《華嚴經》說:“一切法無生,一切法無滅,若能如是解,諸佛常現前。”這是佛的境界,看似樸素的禪心,卻蘊含深刻的玄機。倘若人生不曾經曆幾段故事,演繹幾場離合,看過幾次花開,幾度月圓,又如何懂得生死即涅槃,隨緣即安寧。

《六祖壇經》雲:“一切眾生皆有二身,謂色身法身也。色身無常,有生有滅。法身有常,無知無覺。”平凡的你我,於凡世中往來,如何能夠似蓮花,鉛華洗淨,不染纖塵。其實人間生滅之事,實屬尋常,有情無情,幻滅浮沉,皆有定數。不經滄海,如何見得桑田?不修今生,如何會有來世?

有人走不出名利官場,有人渡不過情關。紅塵萬象,雖為夢幻泡影,如露如電,眾生沉浸裏麵,依舊眷眷難舍。都知禪是妙藥靈丹,可治愈浮世傷痕,但參禪亦要機緣。禪在人生風景中,在淡然歲月裏。平常心人人皆有,要做到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又談何容易?

蘇軾有詩雲:“長恨此生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此為名利之劫。豁達明朗的蘇軾,一生山水踏遍,美人相伴,遨遊仙宇,結友高僧,終難忘,世間營營。他的文字造詣已抵達行雲流水之境界,修佛之路,仍有一步之遙,不得超脫。來生轉世,他必是蓮池裏最風姿的一朵,再不為塵寰熙攘而惆悵彷徨。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人間最難消受的,則是情愛。三生石上,刻著每個人的三世情緣。你欠下的債,哪怕物轉星移,終要償還。你緣定的人,哪怕山窮水盡,終會相逢。縱是得道高僧,修行羅漢,斷了無明煩惱,參透生死玄關,亦還有忘不了的情債。

“拚取一生腸斷,消他幾度回眸。”佛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得今生的一次擦肩。我們無可奈何地輾轉於六道輪回,去來往複,周而複始。同萬物一起修行,不知何日才能跳出三界,有了性靈。那時,聚散得失,緣生緣滅,隻作尋常。

佛無情,端坐蓮台,心如止水。佛有情,隨緣教化度眾。雖說世間山河一律平等,但佛所度者,亦為有緣之人,可度之人。佛檻之內,無尊卑、貴賤之分,修佛之人,卻要有一顆明淨無塵的禪心。在雲海無邊的經卷裏,我們是那永不言倦的擺渡人,無需歸岸,自在是佛。

佛說:“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這句禪語,抄寫過千百回,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知。如此執著,並不是修佛的本意。佛的境界是雲在青天,水自東流。

倘若將一切生死、善惡、苦樂當作幻象,用自己的影子去體驗,而真身則可毫發無傷。禪定的心,當是如此,不被質疑,不問深淺。

讓影子,和靈魂清澈對話,忘記塵世所曆的苦難,縱有輪回,亦不畏懼,亦為美麗。

是了,且這般淡定心弦,坐禪修心。佛緣到了,自會出離紅塵。那條路也許很遠,等到人生遲暮;也許很近,隻在頃刻之間。倘若此生終不能抵達,就留在這婆娑世間,做個閑人,看如露光陰,與萬物一同化塵。若有來生,相約蓮花台上,再續佛緣。

道經

夜讀《南華經》,伴隨悠然回轉的古琴曲,隻覺意境縹緲,空曠深遠。琴聲如泣,每一弦,都似從心底劃過,清澈含蓄,冷豔多情。而我竟不知是落入經書,隨了境界,還是沉浸琴聲,相對忘言。一如莊周當年,不知是他夢中化蝶,還是蝶化莊周。每個人都是一本經書,隻待有緣人來解讀。

那日聽戲,史湘雲說戲子與黛玉長得相似,本是無心,卻惱了黛玉。寶玉從中說和,被她們數落了一番,自覺無趣。回到怡紅院,翻看前日所讀的《南華經》,上有“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泛若不係之舟”,又曰“山木自寇,源泉自盜”等語。

隻因白日寶釵點了一出戲,戲文裏有一首《寄生草》。“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哪裏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寶玉本就懷出離之心,此刻愈發了悟。遂提筆立占一偈雲:你證我證,心證意證。是無有證,斯可雲證。無可雲證,是立足境。

寫畢,又恐人看此不解,亦填了一支《寄生草》。“無我原非你,從他不解伊。肆行無礙憑來去。茫茫著甚悲愁喜,紛紛說甚親疏密。從前碌碌卻因何,到如今,回頭試想真無趣!”後來黛玉看到,在他偈語裏,續寫兩句:“無立足境,是方幹淨。”寶玉內心深處有著佛家萬境皆空和道家任意自然的情結,在沒落俗世彷徨的他,最終選擇斷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