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鄉村,每年都有社戲。逢年過節,或廟會,或節令,或祭祀,或婚喪嫁娶,皆會請戲班子來村裏演出。每個村莊,都設有一個戲台,兩扇門寫著出將入相。不算華麗的戲台,甚為暗淡的燈影下,卻可以營造出美麗的假象。那些民間藝人,江湖戲子,以其精湛的技藝,圓潤的唱腔,在空曠的舞台上馭馬行舟,演繹一出出生離死別。
無花木而見春色,無落紅而見寒秋,無叢林而見青山,無波濤而見江河。這就是戲曲的魅力,亦為戲子的魅力,他們在鑼鼓聲中,優雅從容地舞著水袖,極盡抒情地演繹著悲歡。那種浩蕩遼闊的氣場,渾然天成的性情,散著油彩的氣息,在風中蕩漾,熏醉台下的看客。
後來走進了戲院,在明亮的燈光下,隻覺每一個戲子的姿態,都似照影驚鴻。幾出經典的折子戲,令內心波濤洶湧,無法平靜。有美人名虞,常幸從;駿馬名騅,常騎之。一出《霸王別姬》,看罷心碎斷腸。他唱:“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她唱:“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西楚霸王英雄末路,美人虞姬自刎殉情。這編排好的命運,刻著不可改寫的悲情。虞姬和項羽感天動地的愛戀,成為中國古典愛情最經典,亦最震撼人心的傳奇。一場驚天動地的曆史風雲,與悲壯的愛情相比,竟那般的微不足道。倘若沒有虞姬的殉情,楚霸王之死,又如何能演繹一段淒美的浪漫?
“想當初,在峨嵋,一經孤守。伴青燈,叩古磬,千年苦修。久向往,繁花錦繡。棄黃冠,攜青妹,佩劍雲遊。按雲頭,現長堤,煙桃雨柳。清明天,我二人,來到杭州。覽不盡西湖景色秀,春情蕩漾在心頭。”這是秦腔裏的《斷橋》。馬友仙將這一出折子戲唱得哀婉纏綿,如泣如訴,台下拭淚的看客,隻怕早已忘記那傳說中的滄桑與淒涼。
“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帶笑顏。從今不再受那奴役苦,夫妻雙雙把家還。你耕田來我織布,我挑水來你澆園,寒窯雖破能避風雨,夫妻恩愛苦也甜。你我好比鴛鴦鳥,比翼雙飛在人間。”黃梅戲裏《天仙配》的選段,董永和七仙女的頻頻相看,恩愛情深,令多少人在山窮水盡時,對愛情重新有了美好的向往。
都說戲子無情,畫上濃墨重彩,假裝用自己的淚痕,扮演別人的酸辛。卻不知,無論他在舞台上多麼努力,到頭來,依舊是為別人做嫁衣。世相紛呈,從古至今,來來去去,誰又說得清到底哪裏是戲,哪裏是真。
也許我們都是梨園裏的伶人,你裝扮我,我裝扮你,從開場到落幕,由前世到今生。如果我真是青衣,絕不讓自己,成為別人擺弄的棋。隻期待找一座滄桑入骨的戲台,以花開的姿態,夢裏的情懷,唱一出優雅而老去的戲。
佛卷
初夏時令,清涼多雨。近日來閑居雅室,喝春茶,寫佛經,心裏澄明,煩惱消減。方肯信了那句話,修行未必要居山林古刹,聽禪也未必要尋僧訪道。車馬紅塵,煙火深處,亦是菩提道場,亦可證悟超然。佛陀在一切世人所在之地,將經說法,普度眾生。
三千世界,一切眾生皆如微塵,無所從來,無所從去。世間所有虛妄、怨念,皆因我執而起,放下我執,即可明心見性。那條通往靈山的路,並不遙遠,無須滴水石穿,有時一個刹那,一個轉身,即見如來。
種荷養蓮,是為了於荏苒歲月,多一份平和。始信,與禪佛相關的事物,皆有靈性,皆可度我。而我前世,定然是放生池中的一朵青蓮。雖坐井觀天,不及大千世界的一粒粉塵那般自在來往,卻心存善念,無多欲求。深知熙攘凡塵,海市蜃樓,多是幻象,不過迷人雙目,擾人心性。
山河踏遍,隻覺如夢人生,尋一安穩之所,恬淡度日,方為福報。
嚐盡五味,亦覺淡飯粗茶,簡布素衣,才是潔淨。軒窗之外的風景,看似波瀾不驚,卻暗藏洶湧。我喜歡簡單的事,質樸的人,太過煩瑣之事,總讓我無法把持,心生惶恐。時光本該無驚,那些與自己無法相容的人,可以不再往來,安然到老。
翻看珍藏多年的《金剛經》,卷冊古老泛黃,檀香的味道年深日久,不曾淡去。鋪紙研墨,用蠅頭小楷,抄寫幾頁佛經,甚覺清寧。“如來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所以者何?須菩提,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佛說,萬物皆在修行。寫字亦是一種修行,我本隨性之人,不喜拘泥,人生匆匆三十載,仍無所作為。撰寫的小楷,不見筆鋒,亦無風骨,不夠娟秀圓潤,隻算樸素簡淨。抄寫佛經,並無多少講究,隻要心懷慈悲,自在天然。每個字,每行文,皆有佛性。或送人,結善緣;或收藏,求果報。
佛法無邊,無需親力親為,隻一卷經書,一句偈語,便可度世間一切迷夢之人。何為佛陀?“知過去未來現在眾生非眾生數。有常無常等一切諸法。菩提樹下了了覺知。故名佛陀。”何為佛?經卷雲:“具一切智一切種智。離煩惱障及所知障。於一切法一切種相。能自開覺。亦能開覺一切有情。如睡夢覺。如蓮華開。故名為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