蔥花 匆匆(3 / 3)

宋連元初中輟學,從跑腿的小服務員幹起,一直混到現在,據說月半彎裏除了老板就是他,當年的大混混宋連元已經混成了宋經理。

徐西臨:“哥,你要上哪去?”

“先去南方看看,”宋連元說,“我想自己闖蕩闖蕩,再不闖人就老了,一輩子交代在這,擎等著倒閉回家看大門。以後哥不在,你得自己好好照顧自己,碰見……”

宋連元本想說“碰見可心的女孩就安定下來”,看了徐西臨一眼,又把話咽下去了:“算了,你自己心裏有數。”

宋連元本來打算過完春節就走,結果沒走成,被一件事絆住了腳步——蘇文婉女士,風靡整個老年社區的偶像老太太,徐西臨的外婆,沒了。

那天正好是初五,無所事事的徐西臨一大早起來突發奇想,自己炸了一鍋油餅,禍禍了半桶油,油餅其貌不揚,但剛出鍋的時候口感尚可,徐西臨想跟外婆獻寶,這才發現都已經過了九點外婆還沒起來。

他叫了幾次門沒開,就直接推門進去了,發現老太太已經悄無聲息地閉了眼。

她的臉色是死人的青灰,頭歪在一邊,肌膚鬆弛。

然而細看起來,又似乎是微笑的。

徐西臨呆呆地在她床邊站了許久,一抬頭,正對上床頭櫃上外公年輕時的照片,他笑容溫柔,五官俊朗,是個老式的美男子。

看外婆笑得那麼開心,大概昨天晚上是外公親自來接她的。

天地間羈旅客,離別三十餘年,到頭來,終有一聚。

蘇文婉女士享年七十八歲,無疾而終。

親朋好友都來了,隔壁家每天在院裏種葡萄和小西紅柿的老大爺哭得跟喪偶似的,被他聞訊而來的孫女連哄帶勸地糊弄走了。

宋連元怕徐西臨自己應付不過來,推遲了南下的日期,在他家住了幾天幫忙。

鄭碩也來了,幾年不見,鄭碩見老。一見麵先鄭重其事地跟徐西臨道歉,說他想回國工作的安排一直不順利雲雲,徐西臨一聽就明白,知道“工作”倆字就是用來推脫的,恐怕是他的新家庭有些問題。

不過他已經過了“仇視不負責任的爸爸”的年紀,徐西臨客客氣氣地招待了鄭碩,感覺跟他聊起來還頗為投機,將來或許還有用得著鄭碩的地方。

夜深人靜的時候,徐西臨忍不住給竇尋發了一封郵件,依然沒有回音。

葬禮當天,祝小程特意回國,跪著給外婆念了一段經,然而竇尋沒跟她一起。

徐西臨暗自揉碎了心裏的期盼和僥幸,上前跟幹媽寒暄。然後他心裏懂了,人間離別,原來並未比生與死的距離近多少。

哪怕在現如今一張機票能飛到天涯海角的時代,見不到的人,也依然是見不到。

可能直到這時,徐西臨才真正接受了竇尋已經離開他的事實,他真像個反應遲鈍的齒輪,三年才轉一輪,獨自麵對著自己清晰而綿長的痕跡。

至此,他終於孑然一身。

其實竇尋壓根沒收到信,徐西臨把不知道他去的是歐洲,根本不在美帝,在國內用的舊郵箱早棄置了,跟他那親媽更是早八百年就沒聯係了——不過那都是很後來的事了,竇尋有一次為了查資料找自己一個論壇賬號才翻到了舊郵箱,翻到大半年前的郵件,當時如遭雷擊,立刻把所有事都推了,連夜回國……可惜回來已經找不著徐西臨了。

徐西臨送走了外婆後做的第一個決定,就是把他當年哭著鬧著一定要留下來的房子賣了。

那時候市裏鮮少有他們家這種低密度住宅,從品質和地段綜合來看,幾乎是絕版。

當時房價正瘋,他房子出手很快,買家好像生怕他反悔,連價都沒還。

徐西臨轉手又買了三套房——兩套交通方便、八十平左右的小戶型留著出租,每月租金比他那破工作的工資和獎金加在一起還高兩千。

老成聽完差點哭了:“我剛被房東坑得找不著北,你就叛變革/命加入了那個組織!你真是親同學啊!”

包租公徐西臨除了兩套租出去的房以外,還買了一套地段稍微偏一點的三居室自住。

他把自己的臥室、竇尋的臥室原封不動地搬了過去——裝滿糖紙的巧克力盒,滿櫃子充滿學生特色的襯衫和牛仔褲,稚嫩搞笑、前言不搭後語的情書……一樣沒落下。

剩下一間屋子做書房,他把徐進女士的書房、外婆收藏的舊唱片都搬了過去。

徐西臨把他的“新家”布置成了一個巨大的紀念品,然後花了半個多月的時間安撫好了抑鬱得拔自己毛的灰鸚鵡,讓它習慣了他們倆相依為命的日子——接著,他辭了工作,離開自己二十多年沒離開過的家鄉,毫無留戀地跟宋連元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