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蔥 絕境(3 / 3)

“哎呀,孩子啊,你快過來一趟吧,你姥姥今天在活動中心這教他們走步,不小心摔了……”

徐西臨腦子裏“嗡”一聲,漂浮的腳步陡然落了地,放下電話就跑了。

他匆匆趕往醫院,看見一大幫老頭老太太正圍著徐外婆轉,見他來,都七嘴八舌地跟他說話,吵得他頭昏腦漲,所幸被護士一股腦地趕了出去,這才從醫生嘴裏聽明白——老人骨頭脆了,摔一跤了不得,骨折了。

“這裏還長了骨刺,”醫生拿著片子指給他看,“做手術也可以,但是以後可能還會長,病人年紀太大了,最好還是保守治療,以後別讓老人走太遠的路,回去給她置備個柺杖之類的……”

徐外婆在旁邊聽見,小聲地抗議:“我不要那個,那個拿起來就不好放下了。”

醫生都笑了:“那就別放了唄,您這歲數拄拐多正常啊,怎麼,以後還打算要跑馬拉鬆啊?”

徐外婆就悶悶地不吭聲了。

徐西臨安撫了她幾句,給她辦各種手續,還請好了護工,足足半天,才算都辦妥當,完事,他一屁股坐在一邊的椅子上,累得麻木了。

徐外婆孤獨地躺在病床上,穿著病號服,頭發散亂,首飾都摘了,臉色蒼白,掛滿了皺紋,衝他招招手:“來。”

徐西臨搬著椅子靠近她床邊:“我剛才給小尋打電話了,他一會就過來,我們倆輪流陪著您,還有護工,躺一躺就好了……您也是,比劃比劃就行了唄,又不上台,教那麼賣力幹嘛?”

“老了呀。”徐外婆跟著他的話音說,然後她抬起手,比劃了一下自己的太陽穴,“黃土埋到這裏了。”

她以前從不肯承認自己老,這是第一次當著他麵說這種話,徐西臨:“您說什麼呢!”

“人不能久留的。”外婆說,“我爸爸活了六十歲,媽媽活了七十一歲,我都超過他們了。”

徐西臨勉強笑了一下:“過去的人壽命短,您怎麼也得活到一百一才對得起二十一世紀啊……誰還沒摔過?竇尋還一天到晚在拳館裏摔得跟個西瓜皮似的,不也活蹦亂跳的麼,您這就是趕上寸勁了,怎麼還說起喪氣話了?”

“噯,”外婆擺擺手,“不喪氣,壽數是定的,我曉得的。外婆有句話想幫你講啊。”

徐西臨隻好洗耳恭聽。

外婆沉默良久,臉上的笑容漸漸消散了。

徐西臨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嘴角不由得繃緊了。

外婆似乎是斟酌良久,才慢慢地吐出一句:“你和小尋,不要在一起了吧。”

徐西臨的心刹那就凝固了,竇俊梁說一千道一萬,沒有外婆一句輕輕的分量重。

她知道!她什麼時候知道的?

徐外婆難掩蒼老的臉上露出一點憂色,拍著徐西臨的手說:“我不該囉嗦,我年輕的時候,也不耐煩聽老人家講話,我忍了好久,可是摔倒的時候,我就想,這下完了,看不見小臨大學畢業了……所以剛才躺在這,還是覺得有話要早講出來才好——你們倆太難了,以後我走了都不放心,還是……算了吧。”

徐西臨說不出話來。

匆匆趕來的竇尋急刹車在病房門口,被裏麵飄出來的對話兜頭撞了個魂飛魄散。

然後竇尋想都不想就往外走去,在醫院大廳裏徘徊了半個多小時,才給徐西臨打了電話:“我到醫院了,哪個病房來著?”

徐西臨心力交瘁,沒注意到竇尋的異狀,交代了一聲就回家取換洗衣服。

他渾渾噩噩地飄回家裏,在玄關換完鞋站起來的一瞬間,眼前突然一黑,隨手抓了個什麼東西,“咣當”一聲,連獨立衣架一起拽倒了。

家裏沒人,灰鸚鵡嚇得炸起了毛,飛到玄關的小吊燈上低頭看著他。

徐西臨覺得整個天花板都在轉,爬了兩次沒爬起來,隻好順勢往冰涼的地板上一躺。

他忽然有點明白徐外婆當年為什麼想賣房子了——不完全是錢的問題,他們家實在太大了,有熱熱鬧鬧的一家人時,這家大得溫馨富貴,如今空蕩蕩的,沒有人氣,她一個老太太每天在這樣大的房子裏,大概聽見樓上樓下一聲異動,都要心驚膽戰半天吧。

難怪她從前總是在家,現在總往外跑。

足足有四五分鍾,徐西臨才攢夠了爬起來的力氣,他慢吞吞地把衣架扶起來,手機又響了。

現在電話一響他就緊張,接起來發現是輔導員,徐西臨才大大鬆了口氣。

可是輔導員的語氣卻不怎麼輕鬆,她上來就說:“你覺得自己信號與係統考得怎麼樣?”

徐西臨愣了愣——考試周持續了十多天,這門課是最早考的,可能成績已經出來了。

輔導員那邊歎了口氣:“這樣吧,明天你到學校來一趟,我帶你去跟周老師吃頓飯,不能掛科的,你知道嗎?”

徐西臨成績可以稀鬆平常一些,反正他綜合素質得分已經滿了,拿獎學金沒什麼問題。但他不能掛科,學校有規定,掛一門課,取消當年所有評優資格和獎學金資格。

放下電話,徐西臨心裏忽然浮現了一個念頭,他想:“維生素我撐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