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敬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被這麼一打岔,早已經消弭於無形,他搖搖頭,隻說:“想跟你借一下筆記。”
徐西臨毫不在意:“自己拿。”
蔡敬神思不屬地翻出來,半天看不進一個字,他的身體端坐教室,心裏火燒火燎。
去年他被放高利貸的人堵,還可以毫無顧忌地告訴同學,當時徐西臨輕飄飄地替他解決了,雖然至今沒告訴過他是怎麼做的,但徐西臨既然能解決放高利貸的,當然也解決得了李博誌。
隻要他敢說。
可蔡敬不敢。
李博誌跟他要錢,威脅他不給錢就天天堵他,或者去他打工的地方搗亂,這些都可以說,但是不能說羅冰的事,死都不能說。
李博誌雖然腦子有坑,卻居然瞎貓碰死耗子地壓住了蔡敬的死穴——蔡敬心知肚明,徐西臨可能會不高興,但至多自己膈應一會,未必會真的跟他計較到底。
他不怕徐西臨,怕自己。他私下裏做著自己想入非非的“聖人”,幹的都是不見光的事,隻有他自己知道的時候,他就可以用一塊自欺欺人的毛玻璃蓋住,讓自己“霧裏看花”,什麼都美。可是這件事一旦有第二個人知道,他的“毛玻璃”就要分崩離析了,他所謂的“精神支柱”會塌,他會直麵自己的齷齪與無恥。
蔡敬不見得會想這麼明白,他隻是本能地無法對徐西臨開這個口,甚至一整天跟他說話的時候都十分緊繃。他每天提心吊膽,飛快地有了一塊腫瘤一樣的心病,而蔡敬平時心事就重,在第三次模擬考試即將到來之際,一時半會也沒人發現。
蔡敬失眠了幾天,寄希望於李博誌撩個閑就把自己遺忘。
整整一周,他甚至寧可回到酒氣熏天的“家”,也不敢在學校多做逗留,蔡敬抱著一絲天真的忐忑想:“隻要我不落單,他們就不敢拿我怎麼樣,這還是六中呢。”
直到第二個禮拜,輪到蔡敬做室外衛生,他拎著掃帚,跟同組同學去教學樓後麵的小花壇附近時,正看見李博誌靠在他們班信箱上,手裏拿著一個信封,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
“六班的,”蔡敬聽見有同學充滿優越感地小聲說,“他們班不知道什麼情況,招了好多這種大傻子學生,平均分在普通班裏都墊底了三年,也是慘——那丫在咱們班信箱那晃什麼?”
另一個人說:“別管,精神病殺人都不償命,躲他遠點,他敢情踏實,高考當分母來的。”
蔡敬心裏反複回想著“精神病殺人不償命”的話音,下意識地看了李博誌一眼,李博誌衝他笑了起來,拿起手裏的信封衝他揮了揮,作勢要塞進一班信箱裏。
蔡敬陡然僵住了,卻見李博誌又捏著紙的一角把信拽出來了,他意味深長地衝蔡敬做了個數錢的手勢,又做了個殺頭的手勢,瘋瘋癲癲地轉身走了。
蔡敬全身的血都往四肢奔湧而去,心裏重重地跳了幾下,一直到稀裏糊塗地揮了兩掃帚掃完地,他的胸口依然是麻的,行屍走肉似的回了班。
早自習老師沒到,羅冰在講台上帶早自習,見他們收工回來,她很自然地衝他們點頭一笑。蔡敬狼狽地躲開她的目光,頭也不抬地回到自己的座位,無端遇冷的羅冰莫名其妙地跟她同桌對視了一眼,大概至今也沒明白蔡敬為什麼格外“不待見”她。
蔡敬的心在狂跳,仿佛要將他整個人都帶起來,旁邊徐西臨大概起太早了,有點昏昏欲睡,一隻手勉強撐著頭跟著念,人時不常地就要晃一晃。
蔡敬忽然開口:“這禮拜三模考完,你叫上竇尋濤哥他們……”
咱們去“小樹林”燒烤。
後麵這句話卡在蔡敬的喉嚨裏,死活出不來。
“小樹林”是教二樓後麵的一塊地方,比教二樓還偏僻,流傳著好多校園鬼故事,“去小樹林吃燒烤”成了無聊的熊孩子們聚會玩耍的一項消遣。
但是樹林裏要是發生什麼,也沒人看得見。
徐西臨掙紮著清醒了一點:“幹什麼?”
蔡敬聽得見自己動脈的轟鳴聲,怎麼也說不出那句不懷好意的邀請,被自己將出未出的話堵得快要窒息了。忽然,他放在課桌上的手背一熱,蔡敬低頭一看,隻見徐西臨不知從哪摸出一個雞蛋灌餅放在那。
徐西臨:“趁熱趕緊吃,羅冰不管,一會老師來就吃不了了。”
蔡敬:“……”
徐西臨打了個哈欠,很痛苦地伸了伸懶腰:“你剛才讓我叫豆餡兒跟濤哥到底幹嘛?”
“叫他們幾個放學順路跟你走一段,”蔡敬麵無表情地盯著冒著熱氣的餅說,“六班李博誌好像想整你。”
徐西臨頓時清醒了,一涉及這些事,他那被英語攪成一團漿糊的腦子頓時敏銳得不行。前因後果一聯係,就知道那次在月半彎外劫他的人是誰。
“他媽上輩子兩句口角能記到現在,”徐西臨心裏起了點火,心想,“我還想整他呢,現在騰不出手,等考完試的,讓他跪下叫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