聒噪討厭的老狗豆豆死在了春天裏,無疾而終,享年十四歲。
杜阿姨一開始憂心忡忡地說不告訴徐西臨,後來想了想,他也不瞎,家裏那麼大一坨活物沒了會無所察覺嗎?這才叫正好回家的竇尋通知了他。
徐西臨在後院挖了個坑,把豆豆埋了,情緒似乎沒怎麼受影響。
“狗麼,”他對自己說,“壽命就這麼長,沒辦法。”
人呢,雖然壽命足夠能彼此陪伴,但也有老幼之分,也有天災人禍,這都說不準。徐西臨已經很坦然了,他發現人很多痛苦,都來自於過多的懷念。如果對“過去”沒有執念,懂得“過去就是過去了”的道理,就不太會畏懼生活會變得麵目全非。
這跟今年過了十七歲,這輩子就再也沒有第二個十七歲一樣,雖然遺憾,但很正常,沒有人會因為過生日尋死覓活。
隻是外婆非常不習慣,家裏少了條狗,少了一多半的熱鬧,徐西臨有幾次看見她戲也不聽了,嗓子也不吊了,坐在院門口發呆,就知道她是寂寞了。
趁著杜阿姨出門買菜,徐西臨悄悄對外婆說:“要是杜阿姨走了,咱們去家政中心再請個人回來陪你說話好不好?”
徐外婆想了想,搖搖頭。
徐西臨以為她擔心外麵請的陌生人不好相處,就說:“沒關係的,咱家事兒也不多,到時候大不了多給點錢,請個性格好會說話的,再不行讓杜阿姨介紹老鄉來,知根知底,都算親戚。”
結果外婆悄悄對他說:“請人,要花鈔票的呀。”
徐西臨當場就愣住了。
他外婆這個人,說不好聽一點,有點不食人間煙火,年輕的時候靠丈夫,後來丈夫沒了,女兒又能扛得動一家人,兩代人默契地聯手維係了她一輩子千嬌百寵的美人命,至今出門都體體麵麵的,路邊下象棋遛鳥的老大爺們都爭著跟她打招呼。
她一輩子沒在柴米油鹽上操過心,至今連火都不會點,一天到晚臭美窮講究,出門買東西從來不主動問價格,得先點個頭說“要了”,再由賣家陪著笑臉報價。
徐西臨從有記憶開始,就沒從她嘴裏聽到過阿堵物的各種代稱,好像那會髒了她的嘴一樣。
他的表情太難以置信了,外婆有點發愁地歎了口氣:“你現在要讀書,將來長大了,還要結婚、要養家,這都是要鈔票的呀,以前這些事你都不曉得,以後蠻好要知道知道了。”
徐西臨語無倫次地說:“姥姥,咱……咱家錢夠用。”
外婆:“多少叫夠用的啦?現在多攢一點,將來遇到用鈔票的事,你就少為難一分……”
她上了年紀,一嘮叨就停不下來,拉住他遠遠近近地叮囑了半天。
徐西臨胡亂應了幾聲,魂不守舍地走了,他當然不至於要她來教育怎麼過日子,隻是震驚。因為徐進在的時候,外婆可能都不知道“過日子”仨字怎麼寫,臨到古稀,她竟然悄無聲息地學會了這項技能!
徐西臨走了幾步,站在樓梯上回過頭來:“姥姥,杜阿姨究竟……”
他本想問“杜阿姨究竟真是自己不想幹了,還是您想辭了她”,話到嘴邊,又覺得沒意思。
他想,她知道豬肉雞蛋多少錢一斤嗎?知道徐進留下多少錢嗎?給她千八百塊的現金,她都不見得能數得清,她懂個屁的日子經。歸根到底,是家裏的頂梁柱塌了,她不覺得徐西臨能挑起這根梁,所以才心懷不安,憂心忡忡地想多給他留點東西。
她對這個嬌生慣養的孫子沒信心。
徐外婆笑眯眯地問:“杜阿姨哪能?”
徐西臨沉默著搖搖頭,把那不合時宜的問題咽下去的同時,他把“您放心靠我,我也能賺大錢,也能照顧得您舒舒服服”的表白也咽下去了,類似的話他說過一次,而且基本沒有做到,再掛在嘴邊就沒臉了,不如揣在自己心裏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