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卷 第3.5章 機不可失 下(1 / 3)

(接上)

今年的春天來得有些遲,到了三月下旬櫻花也隻開了兩成。

在街上還能看到許多穿著羽絨衣的行人的日子裏,東京地裁開庭審理了當麻起訴媒體良化委員會的行政訴訟,事由良化委員會侵害了憲法二十一條保障的表達自由。

地裁中通常是由一名法官進行審理,但基於此案的複雜和困難,這次專門選派了三名審判員組成合議庭進行審理。

原告是當麻,被告是媒體良化委員會,但雙方都是由訴訟代理人出席。這場官司在實質上可以說是良化法反對派和讚成派的對決。

原告方當麻的訴訟材料是良化特務機關企圖綁架當麻的證據,以及最終得到的十幾萬人聯名支持。在口頭辯論中,則指出了被告對原告作出的限製寫作及相關處分所依據的實施細則對公民的表達自由造成了侵害,是因違憲而無效的,而基於此實施細則的處分也是違法行為,要求被告取消處分。

被告方媒體良化委員會則主張有可能作為敦賀核電站恐怖襲擊參考書的原告的著作帶有危險性,以及限製寫作的處分、限製其表達自由是為了公共福利才不得已而為之的措施,並沒有違反憲法,並且,關於目前限製協作的談判,被告也是受命於官方對策室。

新采用的審判係統使得審理迅速地進行了下去,在這此期間接力報道也在繼續,民眾的注意力依然被集中於此。

然後到了櫻花落盡、櫻樹長出嫩葉的時節——雖說引入了新的審判係統,但誰也沒預料到地裁竟然如此迅速就做出了判斷。

原告敗訴。

在許多公民的憤慨中,當麻的律師團做出了上訴的還擊。

“雖說原告要在這種行政訴訟中勝訴的可能性本來就很低……”

造訪特種部隊辦公室的折口歎了口氣。

“但這好歹也是打了違憲擦邊球的問題,真沒想到竟然這麼快就做出原告敗訴的判決。”

“剃頭鋪事件明明就能和解……”

鬱垂著肩喃了句。

她說的是與香阪大地一事有關的東京都美容美發生活衛生行為行會起訴媒體良化委員會的事例。那個案件中,良化委員會因“剃頭”一詞的違禁度不高,同意在需要對“剃頭”一詞進行審查時會與行會進行協商,最終得到了和解的結果。

依然會在這時露臉的柴崎咬起了指甲。

“開始準備上訴了嗎?”

折口對詢問的柴崎點了點頭,說了聲“當然了”。

“不過,畢竟一審是這種結果,氣勢上總會受到打擊。”

“老師沒事吧?”

這次折口對詢問的鬱搖了搖頭。

“應該很不安吧。今天他夫人和兒子過來了,就讓他們一家單獨聚聚。隻是,他已經聽過律師的說明了。”

“你沒從我哥那裏聽說什麼嗎?”

手塚這麼問的人當然是柴崎。

“倒是聽說了一些。政界中出現了因為民眾的大力支持而想改變立場成為良化法反對派的浮動層,不過,也有絕對不會動搖的讚成派閥,還有些政黨全員都是讚成派。良化委員會以這些政黨和派閥的後援,已經在法務省建起魔窟三十多年了,手段果然很高明。他們的人也打進了司法界,特別是別人為了在一審階段擊潰與良化法相關的行政訴訟,還做了將良化法讚成派的法官集中到地裁裏工作。”

“什麼高明,這是值得稱讚的事嗎?!”

“好了好了,不要這麼無聊地抓我語病嘛。”

柴崎隨便應付了一句後繼續說了下去。

“良化法反對派站出來也隻是最近的事,而且還是在你哥奔走下才聯起了手,雖然表達了立場,但實際上還處在該怎麼操作都不明白的狀態,就算加上你哥的智慧,大多數時候還是處於被動的境地。你哥現在好象是盯住了最高裁,正在策劃讓審理此案的合議廳最低限度也要是由讚成派兩人、反對派兩人、中立派一人組成的小法庭,……直到高裁判決為止讓他都打算忍耐吧。”

“但,如果是由大法庭來審理呢?”

不愧是折口,馬上就指出了這一點。既然是關係到憲法的案件,由最高裁判所的十五名法官組成大法庭來審理的可能性還是存在的。

柴崎輕輕聳了聳肩。

“那樣的話就隻能聽天由命了。如果說真是發展成了最高裁十五名法官總動員的形勢,我們能做的也隻有祈禱不要出現否認違憲的判決。”

就算是手塚慧,在那種情形下也不可能再做什麼工作了,手塚也無法對此抱怨什麼,隻得繃住臉沉默著。

“不過,規模大了的良化法讚成派也同樣不好做工作,敵人應該也是希望盡量由普通的合議庭來審查吧。”

小牧插了這麼一句,堂上也開了口。

“另外,雖然當事人會受打擊,但現在的情況下支持者的氣勢反而會高漲。”

堂上邊說邊打開了辦公室的電視尋找今天做接力報道的頻道,很快見到了就當麻的判決進行的街頭采訪節目。

“無法置信的結果啊。”(二十五歲、公司職員、男性)

“簡直是在國際上丟本國的臉,讓人歎息。”(四十二歲、公司職員、男性)

“竟然做出這種踐踏明文規定公民權利的憲法的判決,可見司法機關已經從根本上腐敗了。”(二十一歲、法學係大學生、女性)

“我覺得這個判決過於片麵。”(五十一歲、個體戶、男性)

接著鏡頭切換到女主播將麥克風遞給一名約為二十歲後半的年輕男性的畫麵,男性下方打出的字幕是“參與聯名工作的太田潤一先生(26)”。

“太田先生,請就這次的結果談一談。”

“說真的,我已經無言了。但是我們不能就此放棄,這已經是國家對表達自由的壓製了。至盡為止一直沒察覺到這種避人耳目的壓製的公民也應該反省,當然,讓這種隱性壓製得以實施,國家有很大的責任,這次事件已經不隻是當麻老師一個人的問題了。我們還會繼續征集聯名,期待有心人士繼續協助我們。”

畫麵上顯示了一會寄送地址之後,鏡頭切回了演播室。

這時手塚的臉色又難看了一些,因為手塚慧出現在了演播室裏。從他第一次作為評論員出現在電視上開始,就以其知識和精彩論述,再加上玄田所說的“合適上電視”的外表,一直受邀參加關於良化法的報道。

“……他這麼來勁地不停露麵,會不會被良化法讚成派當成攻擊材料?‘未來企劃’有通往讚成派的管道也是事實,這一點如果暴露的話豈不是要扯反對派的後腿了。”

“在為你哥擔心嗎?”

玄田玩笑般地說了一句,手塚立刻瞪起了眼。

“我隻是擔心會不會因為那家夥的關係讓我們變得不利!”

“放心吧,聯手時兩邊都已經攤過牌了。如果良化委員會把你哥有的管道拿出來攻擊,那你哥也會打出能讓良化法自身即日崩潰的牌。你哥可是認真計劃過花幾十年來瓦解良化法的男人呐。”

“什麼意思……?”

因為生氣的手塚沒有問下去,鬱就接過話繼續向玄田發問。

“手塚慧已經拆解出了良化法成立時的暗箱。是誰為了什麼目的用什麼手段讓這種毫無道理的法律得以通過,他全都知道了。”

“那為什麼還不公開!”

手塚再次緊咬不放。

“公開的話還怎麼會有這種愚蠢無聊的官司……”

“這張牌要是打出去,效果就和印爆能摧毀半徑500千米內一切東西的核彈一樣。良化法是不用說,包括打出牌的你哥和圖書隊,還有目前的政界構圖、內閣,全都會被炸成飛灰。那可以說是一旦觸及就會造成全滅結局的社會黑暗麵,永田町就像是黑暗的雷區,而你哥正掌握著一顆隱藏的核彈。所以良化法陣營沒辦法公然對手塚慧出手,手塚慧一定做好了如果自己出事,核彈就會被引爆的妥善準備,他現在出境率這麼高都還沒被暗殺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玄田自然地吐出的暗殺這個詞讓四周的空氣凍結了。

“……圖書隊知道這顆核彈的內容嗎?”

這麼問的是堂上。

“不知道,恐怕連稻嶺顧問也沒問。圖書隊也不是通過完全正當的手段成立的,要是一不留神讓這顆核彈炸了,連圖書館這個機關的存在意義都有危險,更別說圖書隊這個組織。當然,也可能這隻是手塚慧的一知半解。總之,被引爆的最終結局就是同歸於盡。這種危險的內容還是不要知道的好。不過,正因為手塚慧手中握著這顆核彈,這次裁判才總算還是塊公正的棋盤。”

玄田一邊補充著“現在最在意手塚慧的健康和安全的,大概是良化委員會和良化法讚成派了吧”,一邊發出了居心不良的笑聲。

“可以說正因為這顆核彈的威力過於巨大,手塚慧才寧願容忍《圖書館自由法》一時退讓也要避開短期手段。他本人還自嘲說這次轉變方針的理由就和聖女貞德一樣。”

這話讓全員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柴崎身上,她卻洋裝不知地微微一笑。

這時電視上的手塚慧已經開始回答主播的問題了。

“手塚先生,請談談你對這次判決的意見吧。”

“就算稱不上不當,但至少有所偏袒這點是不會錯的。

“偏袒在哪些方麵?”

“媒體良化委員會那方的說法是‘弄清恐怖活動的全部情況前的暫時措施’。而這個‘暫時措施’並沒有給出時限,官方對策室出據的文件也沒有提及具體期限的文字。舉個極端的例子,十分鍾也好,一年也好,甚至十年也罷,都可以稱為‘暫時’。而以媒體良化委員會至今為止的強硬手段來看,他們會毫不在於地強製到底的可能性非常高。

“再則,自從冷戰結束、世界轉入恐怖主義網絡化以來,要‘弄清恐怖活動的全部情況’是不可能的,這一點無論哪名相關專家都很清楚,不可能從某一次恐怖活動入手來弄清國際無差別恐怖主義的目的和主謀。當今恐怖活動的目的是要彙集各國在機能上的不完善,糾纏於恐怖分子要攻擊哪裏、為什麼要攻擊那個地方根本毫無意義。要說理由,隻能說是從恐怖主義網絡化開始之後,日本就被列入有可能會被盯上的國家之列,隻要這樣解釋就已經夠了,而這一次便是第一次輪到日本。

網絡化後的恐怖主義並沒有實際形態的組織,每一次活動的目的、民族、手段都是獨立又分散的,隻是各地的恐怖組織開始相互協助而已。麵對如此一盤散沙的組織卻說要‘弄清全部情況’,隻會在國際上徒增笑柄,這一點警察和自衛隊等維護治安的組織早就已經指出來了。比起物理上的損害,恐怖分子的目的更著重於心理上的衝擊,想令社會陷入混亂與恐慌,讓受攻擊的國家自亂陣腳,陷入作繭自縛的狀況。

由此可見,就算敦賀核電站恐怖襲擊存在威脅——”

就在手塚慧的話緩下的一瞬,鏡頭給了他特寫。

“屈服於恐怖分子,變更民主政府應該維持的憲法這種行為,才是正中恐怖分子下懷,在國際上貽笑大方。而要說這次的判決無限期地剝奪了表達自由,這絕對不會言過其實。”

被玄田評為一百分的手塚慧的評論結束後,接著的是良化法一側的報道。

在接力報道開始之後不久,許多電視台也根據“平等報道兩陣營主張”這一原則開始報導良化法一側。也隻有在麵對對輿論具有強大作用力的電視報道時,良化法陣營才無法擺出一貫的強硬姿態,宣傳官員每次都點頭哈腰的說完借口。

即使如此,電視采訪和報道不能單偏向良化法反對派一側,這也是令人痛苦的一點。街頭采訪中出現了“恐怖活動很可怕,所以沒辦法”這樣看似有理的意見,但並沒有出現全麵肯定媒體良化法的意見,戰況對圖書隊而言依然不妙。

接力報道隻能達到強烈非難良化法的效果。

手塚慧的評論結束後,電視機雖然沒關,卻也沒有人再繼續看報道了,眾人都進入了雜談會議的模式。

“剛才說的‘暫時措施’,如果對方加上期限的話,在這點上就算打和了?”

手塚問了之後,玄田搖了搖頭。

“就算加了期限,他們也會找各種借口不斷延長,我們要的是完全勝訴,才不隻這一點。”

接下來就要看二審和終審能否勝訴了。

“要是敗訴的話,不如就帶著摧毀方圓500千米的覺悟來打手塚他哥的那張牌好了。”

玄田吐出一句有些不負責任的話。

“幹脆移為平地之後再來重新建過。”

“律師團正為了不讓事態發展成那樣而努力,你不要突然就跳到最終決戰。”

折口苦笑起來。

“原本地裁和高裁就是追逼敵人、穩固基礎的一步,實際上輿論情緒也在高漲,應該不會到最後都無法翻盤才對。”

但若是很有自信的話,折口也不會用上助動詞“應該”了。

二審判決在梅雨季節裏下來了。

要論有進展的話,也的確比一審判決有了那麼一點點的進展。

在被告方主張的“在完全弄清敦賀核電站恐怖活動之前的暫時措施”裏加上了“五年的期限。

比一審有進展的判決讓輿論沸騰了,但對於圖書隊而言,這卻是比一審還要令人意誌消沉的結果。

正如玄田早已指出的一般,五年的期限絕對不可能得到兌現。

無論輿論,找這樣那樣的借口延長期限,這正是媒體良化委員會的拿手好戲,而政界裏和社會上的良化法反對派的熱情能否維持到那個時候還是個大的疑問。

而且此事不僅涉及當麻,圖書隊原本的預定是借當麻勝訴之勢來動個大手術,聚集支持團組成機關對媒體良化法的正當性提起訴訟,換言之就是打一場質疑媒體良化法違憲性的官司。

但這種火苗已經毫無疑問地被裁判所掐熄了。當麻的律師團不服判決繼續上訴,但社會上已經出現了“難道高裁的判決還不是好結果嗎”的聲音,對於不知道媒體良化法黑暗麵的人來說,會提出這種意見也是理所當然的。

手塚慧在法務省內的工作做得雖然徹底,但反對派團結起來的時日畢竟尚短,實際運作時困難還很多。

相對的,良化法讚成派卻是暗中擴大勢力已達三十多年的一派。敵人的意圖應該是讓最高裁作出把“五年”的期限縮短為三年或是兩年這種折中判決吧,而要向社會大眾徹底宣傳媒體良化法的扭曲就還要花上不短的時間。

“必須在接力報道還拉得住民眾注意力的時候做些什麼才行……”

這麼低喃著的是玄田,他挪用了複健用的機器,幾乎都泡在基地裏沒有回過醫院。

如今成為良化法評論第一人的手塚慧也堅持宣傳媒體良化在違憲上的矛盾,但若是太過深入就會觸及“摧毀方圓500千米的核彈”,因此在表達方式上似乎很辛苦。

“在終審判決下來前,先商定敗訴情況下的對策!”

因此,圖書特種部隊被召集了起來,而且還專門挑了柴崎和折口都有空的時間。全體隊員都察覺到了柴崎擔任的是與幹部陣營聯絡的角色,而且隊員們對她也是“大歡迎”。

大家的共識是“隻有笠原一名女性實在不夠華麗”,當然這是無謂的題外話了。

“我有問題!”

鬱舉起了手,玄田向她一指嗬了聲“好,來吧”。——這是相撲的練習嗎?!

“這種對策不是應該由上層來想才對嗎?”

“當然上層也會想!不過有時從基層呈報上去的建議也可以打亂上層的討論,那個頭腦僵化的彥江司令率領的上層肯定隻會有規規矩矩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