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第二章 生死同命
石砥中站起身來,抱拳一揖,道:“前輩珍重了?”
他正想躍身下去,驀地轟隆一聲,鍾樓之下突然冒起大火。
轉眼之間,火勢燎空,“劈剝”之聲大響,往上麵燒去。
一縷縷的煙絲,緩緩地由下往上冒。
漸漸地,鍾樓周圍已泛起一片薄薄白霧。
石砥中抬頭望了望達克氣——
在薄霧籠罩下,達克氣仍自吹著短笛。
笛聲在鍾樓輕輕地回響。
石砥中為這笛音感動,想陪達克氣再停留一會,即使隻是那一會兒也好。
因為他了解到,此別,欲相見也難了。
望著達克氣,絲毫不為即將麵臨的命運而懼怕,他有些茫然。
“劈剝!劈剝!”
火勢熊熊而上,烈焰跳躍,在這天色微明、晨曦剛起的淩晨中,頓時使得四周的光線大為增強。
石砥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在鍾樓底下,早已堆起許多柴火,此刻正引動火勢,往鍾樓上燒來。
他怒罵一聲:“這些混賬……”
笛聲倏地一頓,達克氣皺眉道:“年輕人必須在修養上多下功夫,不要口出不遜之言……”
石砥中道:“他們竟然想搬柴火將鍾樓燒去,想要燒死我們!難道這還不可惡?”
達克氣微微一歎,道:“他們堆柴之際,我早已曉得,但是沒想到他們真的敢將這座建造於三百年前的鍾樓燒去,而且還是利用硫磺作引燃之物。”
他身形微動,大杵蕩動起來,低沉的鍾聲連續不斷地響了四聲。
低幽繚繞的鍾聲裏,達克氣依憐地道:“二十多年來,我每日撞鍾兩次,眼見它就將毀去,忍不住再多撞幾下,讓整座拉薩城都能聽到這嘹亮的鍾聲……”
石砥中大聲道:“前輩,我們快下去吧!火再燒上幾尺,鍾樓便會倒塌了。”
達克氣揮揮手,道:“你去吧,別管我。”
他淡淡地俯首望著下麵熊熊的烈火,道:“這鍾樓是用冷杉木蓋成,非要燒到樓頂上,整個鍾樓上才會倒塌。”
石砥中吃了一驚,大聲道:“前輩不想下去?難道要讓烈火焚身……”
達克氣道:“涅槃之時將到,西天極樂之地,萬花美放,花雨繽紛……”
石砥中大聲喝道:“前輩若不下去,我要動手拉你了。”
達克氣雙眼一瞪,凝望著石砥中。
石砥中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恕晚輩放肆了!”
他出手如電,一把便將達克氣左臂揪住,欲待拖他躍下鍾樓,免得被烈火燒死。
達克氣大喝道:“豎子不得無禮!”
石砥中根本就不管他想怎樣,力道一運,頓時就將達克氣的身子提起。
“哼!”達克氣冷喝一聲,右手疾劈而下,指尖及處,點向他的腕脈,手肘一彎,撞向他的“肩井穴”而去。
手掌掠過空際,去勢迅捷無比,詭異莫名。
石砥中悚然一驚,腳跟微移,後退半步,左掌一立,凝聚勁力,疾拍而出。
他這一式攻守俱備,避開對方一肘,和搶先劈來的右掌。
“啪”地一聲,雙掌相交,發出輕脆的聲響,但是自對方掌上傳來深沉力道,卻使得他手掌一麻,立身不住,連退四步,再也抓不住對方的手臂了。
“喀吱”聲裏,樓板被他腳上傳出的勁道踏得碎裂開來,地板之上留下了個窟窿,一腳踏空,他趕緊飛身飄起兩尺,弓身後撤七步。
達克氣雙眉飛起,臉上泛起驚訝之色,道:“好快的反應,好厲害的掌法。”
敢情他腳下的樓板也碎裂成片,幾乎陷空跌落下去。
鍾樓一陣搖晃,橫著大杵被兩股勁道擊得往鍾上撞去,發出“當”的一聲巨響。
石砥中身形搖晃,突覺胸口一悶,渾身氣血亂竄,雙足一軟,差點跪倒下去。
他心中大吃一驚,深吸口氣,急忙沉氣丹田,緩緩將湧上胸口的血氣壓下。
達克氣一見,詫問道:“你怎麼啦?是不是我傷了你?”
石砥中搖了搖頭:“晚輩原來就負有內傷……”
他知道在半個月之前,耳聞天龍大帝親自將東方萍許配給西門奇後,自己因為悲痛過甚,而使得渾身氣血浮動,經脈受到戳傷。
加之西門熊那等強勁的“冥空降”邪門絕技,使他在第七招之下便身受重傷,差點死去。
“唉!我雖然在萬毒山莊經過了半個多月的調息,但是今晚卻因闖入布達拉宮,碰見這許多一流高手,經過連番的拚鬥,而致舊傷發作。”
他籲口氣,忖道:“我是不該因得到大漠鵬城之秘而過分欣喜,才激動心神。”
達克氣瞪著石砥中,又一次問道:“你是否引發了原來的內傷?”
石砥中點了點頭,道:“我是被幽靈大帝西門熊打傷的。”
達克氣灰眉一斜,驚道:“中原還有人能使你受傷?”
石砥中深吸一口氣,正想要說出自己還不能算是中原第一高手,但是卻吸到一肚子的煙氣。
他低頭一看,隻見火焰快將燒到鍾樓的一半之處,幸好柱子很粗,還沒被燒斷,隻是陣陣的黑煙隨風飄了上來,幾乎罩滿了整個鍾樓。
他咳了兩聲,大聲喝道:“前輩,你若再不下去,這鍾樓就將倒下去了。”
達克氣雙掌一合,道:“我就要涅槃,你快下去吧!”
他略一顧盼,道:“如果你的傷勢不要緊,可以從寺後越牆而出,奔向西南方離去……”
石砥中沉聲道:“前輩你真的不管寺裏那麼多僧眾,就此而去?”
達克氣搖搖頭道:“我已經無憂無慮,因為我已將鵬城之秘都告訴你了。”
石砥中腦海之中思路急轉,他猛然大喝道:“前輩根本就沒有將所有的事情料理完畢,豈可說無憂無慮?”
達克氣微微一笑,道:“塵緣已了,你怎能說我沒有將事情料理完?”
石砥中大步跨前,一聲大喝,道:“前輩曾答應我師祖,將鵬城之秘解開,交與手持短笛之人,但是今晚我已身受內傷,豈能脫出布達拉宮?這樣一來,金戈玉戟不是要留在寺裏?
大漠鵬城再也無人曉得開啟之法了。”
達克氣微微一愕,沉吟道:“哦!你真的不能脫開本寺,那麼我……”
石砥中迅速地接下去道:“而且前輩尚未將轉世之事說清楚。”
達克氣全身一震,兩眼仰望蒼空,喃喃地說了兩句藏語,突然道:“****活佛曾在大漠中三次轉世,但總是因為轉世靈童是蒙古王公子弟,所以三次都沒有成為真正的下代活佛,一直到現在,他的神靈恐怕還會找不著出生之處。”
石砥中根本就不知道喇嘛教到底是信奉些什麼,對於****活佛的轉世之說也弄不清楚,這下隻為了想拖達克氣喇嘛離開燃燒中的鍾樓,所以才胡扯活佛轉世的事情。
他一聽達克氣喇嘛說的幾乎是近於神話,但是卻沒想到反駁,隨口附合道:“前輩,那你該保護****喇嘛的神靈呀!”
達克氣大吼道:“我該護持他的神靈,免得被大風吹散……”
他話聲未完,蒼穹中猛然閃過一道爍爍電光,接著一聲震耳欲聾的霹靂,響徹宇宙。
鍾樓一陣搖晃,石砥中大驚道:“前輩——”
又是一道電光閃過,他清晰地看到達克氣臉孔之上,肌肉扭曲痙攣,痛苦地睜大眼睛、張大嘴巴。
他的話還未出口,猛然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仿佛要將整個大地炸裂似的響起。
傾盆大雨自夜空瀉下,落在鍾樓頂上,一片沙沙之聲,立時簷角雨水潺潺流下。
石砥中大喜道:“這場大雨來得正好,鍾樓不會倒了……”
他話語一頓,驚叫道:“前輩,你怎麼啦?”
達克氣喇嘛臉色痛苦地道:“是他不許我就此涅槃西歸,所以他才大為震怒,落下大雨……”
石砥中聽得莫明其妙,愕然問道:“你是說這場大雨是****活佛的神靈顯聖所降?”
達克氣點了點頭,喃喃道:“他不許我泄漏天機……”
“泄漏天機?”石砥中愕然道:“但這隻是一種自然的現象,一場雷雨罷了!”
達克氣嚴肅無比地道:“從我出生以來,在初春之際,藏土從沒下過一滴雨。”
石砥中隻感到全身毛骨悚然,這才領略到喇嘛教的神秘之處,一時之間,怔怔地都說不出話來。
鍾樓底下的火焰被雷雨熄滅,自密織的雨絲裏飄來縷縷黑煙,雨水潺潺,空中密雷如串落地,連續地響起。
石砥中腦海裏不斷地回蕩達克氣的話,在這時他仿佛直覺這場雷雨是被活佛的神靈所操控,而不是自然現象。
他抬頭望去,隻見達克氣合掌趺坐,根根肋骨突出胸前,不停地顫動著,形象很是嚇人。
他忍不住喊道:“前輩——”
達克氣睜開眼睛,道:“你走吧,趁這場大雨離開本寺,我不送你了。”
說完,他又閉上眼睛,喃喃地念著一連串的藏語。
石砥中見到他這個樣子,心中一震,思緒突地想到坐在自己所布的十絕陣裏的上官婉兒來了。
他焦慮地忖道:“婉兒還抱著上官夫人的屍體,在這傾盆的大雨、震耳的雷聲裏,還不見我回來,她豈不是會嚇得要死?”
喃喃不斷的經語,透過沙沙的雨聲,傳進他的耳朵裏,他猶豫了一下,喊道:“前輩……”
達克氣瞑目趺坐,身形動也不動,對於外界所發生的事情根本就不聞不問,依然在念著經文。
石砥中忖思道:“婉兒坐在大雨之中等我,現在我若再不趕去那麼她驚嚇起來亂跑,將白費力氣奔走於‘十絕陣’裏,那時她找不到路徑,豈不是將更為驚慌?”
他抱拳道:“前輩,在下就此告別。”
他又深深地看了達克氣一眼,輕喟一聲,躍下鍾樓。
雨水落在身上,濕了發髻,他提起一口真氣,躍上大殿的屋頂。
雨水衝瀉著琉璃瓦,瓦上滑不留足,石砥中腳尖才一踏在瓦沿,身形便已一滑,幾乎掉下屋頂去。
他身形一傾,右腳一抬,“喀吱”一聲,一塊瓦片飛了開去,整個腳背嵌入破洞之中,方始將身形穩住。
他舉起手來,抹了一把臉,忖道:“想不到一時逞強。經過這一夜的連番搏鬥,使我內傷發作,而致隻能恢複往日八成功力,唉!但願這場大雨能助我安然逃離布達拉宮。”
剛才那份擊敗三大長老的豪情,此刻俱已消失殆盡,他再也不想放手廝殺一番,隻是想到要怎樣帶著上官婉兒,使她安然離開宮裏。
人就是如此,心裏若是一無掛慮,對任何事都可放心去做,但是隻要一有牽掛,便會猶豫不定生恐會有不利的後果,所以也就不能放膽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