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錡大喜道:“大姑,你真好……”
西門嫘歎了口氣道:“我們西門家隻有你這麼一條命根,當然會替你設法的……”
她仰望蔚藍的蒼穹,想到自己的事,不由得歎道:“本來我在她出世的時候便想要掐死她,後來看看她實在可愛,所以……”
西門錡道:“大姑,這麼些年也真苦了你,在天龍穀裏……”
西門嫘拂了下鬢發,悠悠道:“為情惆悵,為情煩惱,使君縱有婦,還……”
她苦笑了一下道:“這些過去的往事,都二十多年了還提它作甚?”
她吸了口氣,搖搖頭道:“我到現在還不清楚錢若萍有什麼、特殊之處……”
西門錡默然地望著自己的大姑,他突地感觸到一些什麼,卻又覺察不出來,隻默默地望著西門嫘。
西門嫘側首顧盼,發現那些木然的幽靈騎士,問道:“你爹真的訓練成了?我是說這些人!”
“還不怎麼熟練,不過已經很不錯了。”他微微一笑道:“大姑,我得到一支金戈,現在就差著那支玉戟了。”
西門嫘皺了下眉道:“當年你爹不是答應東方剛,不得參加那金戈玉戟之事?為何又要……”
西門錡道:“這是怪我那寶貝妹妹,她硬是想得到那大漠中鵬城裏的秘密,而且大內也派人向爹說項,希望爹能幫助取得鵬城中的寶物……”
他聳了聳肩道:“其實也是爹自己想要壓倒東方剛。”
西門嫘瞪了他一眼道:“你現在趕回青海去,年底我可能會去海心山。”
她目光鋒芒暴射道:“若遇到那叫石砥中的小子,我會收拾他的。”
西門倚猶疑了一下道:“大姑,你不能把爹訓練幽靈騎士的事告訴天龍大帝,否則……”
西門嫘哼了一聲道:“你這次若不把絕藝學好,小心以後碰到我。”
她右手一招道:“我這就趕上玉兒去。”
一輛黑色馬車飛馳而來,四匹烏騅馬拽著車子,向前飛奔,仿佛不奔向沙漠的盡頭,絕不休上。
西門嫘身形微動,已飄然掠起五丈,橫行步入飛馳中的馬車裏。
西門錡深吸口氣,舉起手中銀笛,吹了兩聲,飛身躍起,騎上了自己的馬背,呼嘯一聲,朝西北奔去。
數騎駿馬似風,卷起一片沙塵,揚起空中,大漠寂寂,蹄聲漸渺……
□□ □□ □□
秋天,紅了楓葉,黃了青山。
蕭瑟的秋風卷起枯黃的落葉飄舞在空中,幾個轉後便又落下了地,被一陣風沙掩蓋。
承受著秋的悲哀,枯枝顫動著瘦弱的身軀,在秋風下可憐地仰望著碧藍的蒼穹,仿佛要訴說些什麼似的。
這是山西北邊,靠近長城隘道殺虎口的一個小鄉鎮,一條小溪嗚咽而過,幾百戶人家住在鎮上,有了嫋嫋的炊煙升騰而上……
天氣很睛朗,將近正午了,在往大同府的官道上,響起急驟的蹄聲。
“踏踏”的蹄聲敲碎了寧靜的秋,一條紅影如電掣般馳來。
馳過了一排高聳的鬆林道,蹄聲漸緩,漸漸慢了下來。
東方萍騎在馬上,抬頭望了望四周,又低下頭來望著昏睡的石砥中,她的目光立時變得柔和而帶焦急起來。
她在居延時,遠遠的以“三劍司命”的絕技,替石砥中解去危難,恰好在她要繞過短牆時,卻遠遠的看到了東方玉。
於是,在他的呼喚中,她飛快地縱馬奔馳著,直往西北大漠奔去。
直到她沒見到東方玉追到,方始停止下來。
黃沙漫漫裏,她曾經迷茫於自己的所為,但她最後卻也為自己找了個理由。
她想道:“他需要我,而我也需見到他,因為我拂不開他的影子……”
所以,她又回來,在石砥中千鈞一發中救了他。
她一路上急速奔馳著,向東方飛奔,因為他要遠離她的哥哥,遠離她一切熟悉的人。
在石砥中昏迷中,她替他將深刺腿中的小劍拔出,並且替他包紮好,還將他昏穴點住,使他能有時間休息。
秋風呼嘯吹過淒涼而沒有人煙的長城以北的原野,那遍地衰草遠接著遼闊的蒼穹,卻沒使這從小嬌養的東方萍懼怕過。
溫柔的她,在愛的激勵下,變得堅強了,她望著流過鬆林的溪水,忖思一下,循著水流而去。
縷縷的炊煙飄在空中,東方萍微微笑了笑,她一抖韁繩,輕撫著紅馬的鬃毛,柔聲道:
“紅紅,再走一段路,前麵就是人家了,你也可以休息休息……”
紅馬輕嘶,四蹄一拋,向著鎮裏馳去。
進了鎮裏,她的秀眉微皺,忖道,“討厭,有什麼好看的?一個個的賊眼死盯著人……”
她厭惡地輕哼一聲,右掌一拍,叫道:“喂!你們讓讓路好吧!”
敢情在這個鎮上,可從來沒見過這麼一個美若天仙的年輕女人,又何況她騎著一匹高駿的紅馬,懷裏斜躺著一個昏睡不醒的男人,這叫他們怎麼不愕然地注視著她呢?
東方萍被那些目光,凝注得她的臉色泛紅,她瞥見一個布簾高高挑起,被風刮得獵獵作響,上麵寫著平安老店四個鬥大的字,布簾下麵鬥塊大匾畫著平安客棧幾個字。
她一見之下,頓時心中大喜,一帶韁繩,縱馬朝著那間客棧而去。
低矮而灰暗的土房,一個頭帶小帽的夥計,肩上披著一條毛巾,正坐在門口,靠著牆閉上眼睛在養神。
他一聽馬蹄聲響,趕忙睜開跟來,見到了東方萍這幅模樣,他頓日才愣住了,張開嘴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東方萍微皺秀眉,喚道:“喂!你們這裏就是平安客棧?”
那夥計哦了一聲,堆著笑道:“是!是的,女客官,你要打尖還是住宿?”
東方萍詫道:“什麼打尖不打圓的?喂!夥計!你這客棧是供人住宿的,怎麼這麼小呢?
而且還這麼髒?”
那夥計尷尬地一咧嘴道:“姑娘,我們平安老店在左右方圓二百裏內哪個不知?招牌老,待人親切,並且是這兒唯一的一家客棧!”
東方萍道:“怪不得這麼髒,原來是獨家生意……”
她略一忖思,說道:“那麼你準備一間最大的房,打掃幹淨,替我喂喂馬,這兒是個藥餅,參在水裏讓它喝。”
她下了馬,托著石砥中,朝屋裏去。
那夥計接過藥餅,高叫道:“大柱子,將上房準備好,客人來了。”
凝望著東方萍細小的腿踝消失在門後,他方始籲了口氣,暗叫道:“我的奶奶,哪有這麼漂亮的姑娘?真是天仙下凡塵,唉!偏偏她卻抱著一個大男人!”
他一摸腦袋道:“我若是那男人多好?唉!偏偏我又不是。”
他拉著紅馬,朝屋旁馬廄而去。
且說東方萍托著石砥中,走進了平安客棧,這時便有一個瘦小的夥計自帳房裏走了出來。
他一望見東方萍,也是大吃一驚,訥訥地道:“姑娘,是……你要住店?要上房了”
東方萍叱道:“把你這兒的最好房間準備好,還多羅唆幹嗎?”
那叫大柱子的夥計嚇得一個哆嗦,趕忙道:“是,是!姑娘請跟我來。”
他帶著毛巾朝右首一間大房走去,東方萍見到左首是一個通鋪大坑,裏麵正有幾個人在蒙頭大睡。
走進房裏,她將石砥中放在床上.對大柱子道:“你去飯館裏跟我叫幾樣最好的菜來,另外配些花卷和水餃。”
她自囊中掏出一塊碎銀放在桌上道:“這些夠不夠?”
大柱子見這塊碎銀足有五六兩,接了過來忙道,“夠了,還有多呢!”
東方萍揮手道:“多的給你。”
大柱子樂得渾身哆嗦,咧開張大嘴,捧著銀子,千謝萬謝地跑出去了。
東方萍將門關上,轉身走向床前,望著靜靜睡著的石砥中。
漸漸,她的目光凝住了,凝聚在他那斜飛的劍眉上,凝聚在他挺直的鼻梁,以及他的唇上……
她的臉頰染上了紅暈,眼中露出溫柔的目光,嘴角掛著一絲微笑,那是羞於偷看他的一絲喜悅……
她緩緩地伸出細細的纖指,輕柔地撫著石砥中的臉頰,輕柔地撫著他的頭發,隨著指頭的滑動,她的心在顫動,一縷從所沒有過的感覺,泛上了她的心頭,她的手掌熾熱了……
突地,睡在床上的石砥中睜開眼睛,他手掌一反,飛快地捉住了她放在自己臉上的玉手。
東方萍一驚,用力地一掙卻沒有掙脫開。
石砥中錯愕地望著她,輕輕地放開了。
她縮回自己的手,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這是少女羞澀的笑啊!
石砥中隻覺眼前一亮,宛如花朵綻放的臉龐,使得他有了醉意。
他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齒,飛揚的劍眉彎了下來……
他輕呼道:“萍萍……”
東方萍望了他一眼,細聲道:“做什麼!”
她低垂下眼睛,兩排茸長的睫毛合在一起,有著一種說不出的絕美風韻。
石砥中呆呆地望著她,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
東方萍沒聽見他說話,便又抬起頭來。
石砥中癡癡地道:“萍萍,你真美!”
東方萍渾身一顫,嬌羞地白了他一眼,側過身去。
石砥中伸出手來一拉,她撲在他的身上,如雲的卷發灑了開來。
他摟著她,伸出手來輕輕揉著她的發絲,良久,良久……
在沉默中,他說道:“萍萍,你哥哥沒有說什麼?”
東方萍搖搖頭,他又說道:“我曾聽七絕神君說過你家的‘三劍司命’神技,這一下親眼看見,果然真是厲害,就好象飛劍一樣……”
他一頓,好似想起什麼,問道:“萍萍,你既然會武藝,怎麼在沙漠裏會怕那些盜賊呢?”
東方萍抬起頭來道:“我雖然跟爹學過,但是卻從不曉得那能夠殺人的,但是昨天見到你危險時,卻忍不住出劍了,平常我是不敢看到血的……”
石砥中誠摯地道:“我要感謝你救了我的命,否則你哥哥的劍一定插在我的心上……”
東方萍咬了咬嘴唇,輕聲道:“隻不過我的哥哥會很傷心的,因為我聽到他的呼喚我沒有回答,沒有回過頭去,我一點都沒想到爹,我隻想到要替你把傷口包紮好……”
她聲音一頓,隨即忸怩地道:“我不說了,你好壞!”
石砥中一愕道:“我好壞?我壞什麼?”
“你早就醒來了,卻讓我以為你仍沒醒,害得那麼多人盯著我看。”
“這是因為你太美了,有誰見過這麼美的姑娘呢?他們一定會說你是天上仙女下凡……”
“哼!你這麼壞,我真的不來了!”
東方萍一嘟嘴,站了起來,走向桌子而去。
她才走兩步,就聽到門口大柱子嚷道:“誰說我不來了,小姐,飯菜這不就來了嘛?”
話聲中,門被推開,兩個夥計提著兩個大飯盒進來,從裏麵拿出幾盤炒的菜來,另外還有一大碗湯,以及十個花卷十個包子。
大柱子咧著嘴笑道:“小姐,這裏是四葷二素,四個葷菜是炒牛肉,爆鯉脊,醋溜魚,炒鴨舌,二個素菜是……”
石砥中一皺眉道:“你是飯店裏的夥計?好了,不要再報菜名了,你們出去吧!”
大柱子一愣,怔怔地望著石砥中沒有作聲。
石砥中自床上坐了起來,道:“有什麼菜我們自己嚐得出來,你又何必報名呢!”
大柱子望了望身側的夥計,頷首道:“是,少爺你說的極是。”
他們一起退出去,那大住戶在門外嘟囔道:“真沒想到有這麼俊俏的大姑娘,也會有這麼瀟灑的男人,我大柱子從沒見過,今天倒見到一雙……”
石砥中輕叱道:“這些油嘴的家夥!”
東方萍笑道:“有人說你好,你倒要罵人,真是狗咬呂洞賓不知好人心!”
石砥中一跳而起,裝著發怒道:“好啊!你敢罵我是狗.看我的厲害。”
東方萍笑著舉起手來道:“你敢過來,小心你的狗腿!”
石砥中撲了過去,東方萍繞著桌子轉,不住輕笑著。
嬉戲中,石砥中一皺眉頭,呼道:“哎喲,我的腿好痛。”
東方萍一驚,趕忙走了過來,憐惜地道:“什麼?腿還會痛?不是已經長肉了嗎?”
石砥中朗聲大笑,一把揪住她,道:“你中了山人的妙計了,現在還有什麼話好說?”
東方萍嬌叫道:“你真壞,我說你壞你就壞!”
石砥中笑道:“哪有這回事,你說我怎麼,我就會怎麼了!”
東方萍趁他不注意之際,拿起筷子,夾了塊牛肉塞在他的嘴裏。
石砥中嗯了聲道:“不錯,這炒牛肉味道真好,來吧!趁熱吃了。”
愛情在男女間毫無拘束地萌發著芽,在笑聲裏開放著花……
飯後,大柱子將殘肴撤去,端上洗臉水和—壺茶。
東方萍喝了口茶,皺眉道:“這茶真差!”
他放下茶杯道:“我要趕到東海滅神島去,因為我爹被困在那兒,而且我與滅神島主尚有舊帳未算。”
他沉吟一下道:“事後,我將要到中原去赴四大神通之約。”
東方萍欣然道:“好啊,我也想到中原走走,看看那些壯麗的城樓,古樸的街道……”
石砥中瞑目低吟道:“長相思,在長安。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淒淒簟色寒。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
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綠水之波瀾;天長地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
他睜開眼睛,道:“這是首多麼美麗的詩?無盡的相思在滋生著啊!你想,現在有多少人在默默地吟著這首詩?”
東方萍跟著低聲哦吟,好一回,她歎了口氣,幽幽地道:“我從沒有想到相思是什麼東西,現在卻能感覺得到那種刻骨銘心的思念,是如此的難以抗拒,也是如此的動人心魄。”
她側首道:“我記得一首詞,念給你聽聽好吧?”
石砥中頷首道:“在天龍穀裏,你也要念詞?是不是令尊教你的?”
東方萍搖了搖頭道:“我爹從未教我,不過他最愛在我娘的墓前小室裏念這首詞,我聽得久了,自然能夠記得。”
她輕輕舔了一下紅潤的嘴唇,慢聲吟道:“永夜拋人何處去?絕來音。香閣掩,眉斂,日將沉,爭忍不相尋?怨孤衾,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石砥中凝視著她的眼睛,發覺她那黑長的睫毛上有兩顆珍珠般晶瑩的淚珠,他伸出手去,輕握著她擺在桌上的玉指。
他撫著她那光滑潤圓的纖細玉手,低沉地道,“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似是夢幻之中,話聲繞梁,兩心相依,靜謐的室中,悄無聲息……
颯颯的秋風掠過,自窗外飄過一片黃葉,簌地一聲輕響,落在地上。
東方萍自迷茫中醒了過來,發覺自己雙手都緊緊的被石砥中握住,她嬌羞地低下頭來。
她那細長的睫毛眨動了兩下,掛在上麵的兩顆淚珠落在他的手背上。
石砥中輕輕的提起手來,嘴唇一合,含住這兩顆晶瑩的淚珠。
他輕歎一聲道:“令尊真是多情之人,當年能夠以絕藝博得武林中人物的欽敬是值得的,但不知為何你們要住在大漠之中?”
東方萍道:“我娘在我出世那年便去世了,據我爹說,她一生最希望的便是要到大漠去看看平沙漠漠,萬裏無垠的沙漠情景,所以我爹便在大漠裏建了那座房子定居下來……”
她聲音提高一些道:“你沒有到穀裏鬆林後走走?在那裏有一個懷秋亭,亭上有我爹寫錄的兩句長詞,那是蘇軾的‘江城子’。”
石砥中點頭道:“那是一首詞。”
他低吟道:“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東方萍接上去道:“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