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長眉垂頰,花白胡須的老和尚手中持著兩長長劍,滿臉寒霜地盯著他們。
老和尚目光嚴肅,他冷峭地一哼,雙手未見用勁,兩支長劍斷為數截,落在地上,他冷笑道:“我昆侖弟子與崆峒有何仇恨?竟然以三敵一,以眾淩寡,將他打傷?哼!你們掌門玉虛真人如此教導你們的?”
飛雲子囁嚅地道:“大師是……”
老和尚道:“老衲曇月!”
崆峒三子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敢情他們知道昆侖曇月大師為昆侖派除掌門外第一把好手,且又疾惡如仇,昔年在青海時,曾獨力盡殲青海十凶,將柴達木盆地橫行的一股馬賊全數殺死,造成一夜之間殺死七十餘人之舉,震驚整個西北。
他們曾聽說自那次後,曇月被掌門下令麵壁十年,至今未滿十年之數,不知怎麼會下山來。
就在他們驚詫之際,三個中年僧人已躍到麵前,躬身向曇月打了個稽首。
曇月喝道:“靈水,靈鏡,將你師弟扶起。”
兩個和尚應聲將靈木大師架起,石砥中呻吟一聲,坐了起來。
曇月大師目光一投在石砥中身上,心中不由一跳,驚呼道:“七星朝元!果然他是在這裏!”他躬身合掌道:“阿彌陀佛,公子無恙吧!”
石砥中點了下頭道:“靈木大師怎麼了?”
曇月大師道:“他沒什麼,不會死的,謝公子問及。”他側目怒視道:“他也是你們打傷的?”
崆峒三子猜不透石砥中倒底是何來路,會使昆侖第二高手曇月大師如此恭敬,不由麵麵相視起來。
曇月大師哼了聲道:“你們該碎屍萬段,嘿!說不定我今天又得重開殺戒了。”
崆峒三子臉上現出一片恐怖之色,麵色如土地退了一步。
石砥中站了起來道:“大師你現在不必殺他們,我發誓將來崆峒會遭到較今日更甚的傷亡!”
曇月大師見到石砥中全身顫抖,不由得一驚,道:“哦,恕老衲未注意到公子傷勢。”
他探掌懷中,掏出五粒青黃色的丸藥,道:“公子請服下這雪蓮之寶,待老衲與你療傷。”
石砥中服下三粒,留下二粒雪蓮道:“這兩粒請給靈木大師服下,在下感謝大師雪蓮……”
曇月大師道:“靈木已服下本門傷藥,公子不須過慮,請將此二粒雪蓮服下。”他待石砥中把雪蓮吞下後,右掌貼住石砥中背心“禽門穴”道:“公子請寧神,老衲替公子催散藥力。”
石砥中忙雙膝一曲,坐在地上,運起功來,他隻覺得一股熱流自背心傳入,將體內流竄的真氣一一引歸丹田,於是更加寧神靜氣起來,刹時隻見他的臉頰漸漸紅潤。
曇月大師一喜道:“想不到他所學也是正宗內力,這真上天助昆侖也!”他目光一閃,瞥見崆峒三子想要溜走,大喝道:“回來!”
崆峒三子果然被他神威所懾,尷尬地一笑,沒有逃走。
就在這時,鈴聲自夜風中傳來,道路上現出兩盞燈光,接著又是兩盞,一連二十四盞白燈緩緩而來。
靈水大師肅容道:“掌門師尊來了。”
那一直未開口的靈鏡大師此刻自懷裏掏出了一個金鈴,“叮當”地響起子兩聲,道:
“掌門師尊駕到!”
崆峒三子大驚失色,想不到昆侖掌教本無老禪師會帶了如此多的弟子來到喏羌!且如此浩浩蕩蕩地在路上行走,不由睜大眼睛,盯住那二十四盞緩緩而來的白燈。
轉眼之間,二十四個和尚已來到跟前,中間四個和尚抬著一座敞轎,轎上一個裰錦袈裟,枯瘦長眉,盤膝而坐的老和尚,他就是昆侖掌門本無老禪師。
本無禪師一見石砥中胸前七顆紅痣,也不禁吃了一驚,兩眼精光倏現,在夜色中恍如兩點星光閃爍發光,他開口說道:“曇月,師尊所言是否應驗?感謝蒼天,一天之期未過,便已碰到師尊所說之人,這下七絕神君不會再動無名了。”
他自轎上跨下,合掌道:“公子貴體違和,請上轎。”
曇月大師呼了口氣,放開右手,道:“掌門人,他的傷勢已好了六成,尚要請師兄師展‘渡引大法’替他療好傷勢。”
石砥中站了起來,躬身道:“掌門人垂問,在下石砥中深謝,實在不敢勞動各位大師。”
本無禪師道:“石公子是否能駕臨昆侖一遊?老僧也好替公子療傷。”
石砥中道:“老禪師提起七絕神君,莫非已到貴山?”
本無禪師歎了口氣道:“唉!佛門不幸,這魔頭身懷絕藝,無敵天下,竟要殺光天下佛門弟子,老衲不才,未能衛道禦魔,惹公子見笑了。”
石砥中望了望昏迷中的靈木大師,毅然道:“好,在下就跟大師上昆侖,我倒要見識一下七絕神君的絕藝。”
“阿彌陀佛!”本無禪師呼了聲佛號道:“請公子上轎。”
石砥中道:“在下尚有個包囊,待在下拿了之後再走。”
本無禪師待石砥中解下包囊,挽著他的手,一齊走向轎去,鈴聲一響,燈光如風浮動,朝城裏而去。
曇月大師朝著目瞪口呆的崆峒三子道:“請代問貴掌門好!”他大袍一展,如天馬行空,隨那二十四盞燈而去。月光如水,晚風飄過,青沙帳一陣颯颯作響,夜漸涼……
昆侖山玉柱峰,深秋的寒風自穀底吹起,峰頂雪花亂飛,片片飄落……
在枯瘦的樹枝上,掛著點點晶瑩的冰珠,反射著清麗的光芒,使得這深秋裏的陽光顯得更柔和了,這是一個陽光與雪光相映的日子。
雪白的山崖後,一排飛簷斜斜穿入在崖壁下,紅牆綠瓦,綿延不斷,那些雕欄顯示著這正是一幢精舍。
寒意在山上總是較平地更早來到,在這深秋之時的昆侖山上,竟有數枝梅花吐著新蕊,較早開放的花瓣,散放著一片清香。
暗香浮動,一溜琴音自樓中傳出,繞著冷梅,清越的琴聲有如天音自空而降。
樓中盤坐一個銀髯飄飄,紅臉長眉,身穿褐色長袍的老者,在他麵前擺著一個小香爐,爐中香煙燎繞,縷縷輕煙飄動著漸漸散入空中。
在香爐旁是一個黑色的小幾,幾上麵一個古色古香的玉琴,琴上十指緩緩跳動著,琴弦顫出一溜溜動人的音韻,聲聲飛出窗外。
這老者臉上漸露喜色,十指愈來愈快,到最後他十指齊按,一聲大響,樓外假山震得搖晃了一陣,終於倒下來,裂成粉碎。
他哈哈一笑,站了起來,道:“痛快,藏空你這老賊禿若是不死,親見我這‘天音寶琴’具有如此大的威力,該後悔與我一賭吧!嘿!‘殘曲’已成,天下的和尚一個個都要完蛋,我倒要看看這些賊禿找到誰來與我抗衡?”
他摸了摸頭上的銀發,道:“呸!還說那人會困我三年於昆侖!哼!還有三天就滿一月之期,我看你們這些臭和尚跑到哪裏去!”
他打開門來,喝道:“喂!來人呀!”
一個小沙彌應聲而來,躬身道:“請問神君有何吩咐?”
老者眼睛一瞪道:“我看到你光著頭就討厭。你年紀輕輕的怎麼要當和尚?記住,還有三天你掌門沒回來見我,就要放把火燒了山上的廟,殺盡你們這些和尚!”
小沙彌合掌道:“阿彌陀佛,神君有何吩咐?師祖留下期限是一月,一月之內一定可以找到那身懷七星之人,到時神君自可任意施為,現在神君發脾氣有何用?”
七絕神君哼了一聲道:“再過三天我首先就要殺你,呸!現在給我把好酒好菜拿來,順便把馬喂好!”
那小沙彌應了聲,回過頭朝廟院走去,他腳下如行雲流水,轉眼便穿出一座竹林,來到前院。
一個中年和尚迎了上來道:“青鬆,他又要什麼?”
青鬆躬身道:“師叔,七絕神君說快將好酒好萊拿去,將他的那匹馬喂好!”
那中年和尚一皺眉道:“那你快叫清風合好豆料,加上酒,替他把那匹汗血寶馬喂好,不然他一發脾氣,或許將山門前另一個石獅敲碎。”他歎了口氣道:“唉!自本門般若真氣失傳後,再也抵擋不了這道家玄門正氣的‘罡氣’功夫了!真不知道師尊他老人家能否找到那身懷七星之人?”
青鬆道:“師祖依照祖師留下的偈示,說要到東北方去尋找‘七星朝元’之人,不知道這人怎會懷有什麼七星,而且他是否會到昆侖來……”
那中年和尚道:“青鬆,不要多說了,快去吩咐清風喂馬,然後到廚房將神君所要的酒菜拿去。”
青鬆應聲朝廚房走去,這中年和尚手持念珠,緩緩往山門走去。
走過大殿,二個深約五寸的腳印留在青石上。在寺前的甬道上,一個粗可兩人環抱的大鼎傾斜著嵌入石板中,僅留著一半在地麵上。
這中年和尚搖搖頭自言自語道:“這兩千斤重的大鼎僅一拂之間便飛出丈外,深嵌入地,如此嚇人的情景若非親見有誰相信?唉!佛門不幸!罹此危難。”
甬道旁兩排高聳的蒼鬆,亂根盤糾,纏結不分,蒼翠的樹帽上,此刻已是一片白雪,惟有樹枝間才可看到綠色的葉子。
他緩緩行走在甬道的石板上,繞過那個斜插入石板裏的巨鼎,他來到石階上,山風吹起他寬大的僧袍嘩嘩作響。
一排石階直通山下,層層的梯階在正午的陽光下,顯得潔白有序,雪花在陽光中飄落了,片片閃出瑩潔的霞光……
這中年和尚凝望著對麵高聳入雲的山峰,將目光投在那山上的白雪上,而將思緒放在沉思裏。
良久,他歎口氣,收回凝視的看光,正要回過頭去,回到寺裏,突地精神一振,叫了一聲,一個大拋身,如野鶴衝天,在空中一個斜飛躍向寺裏,一到寺門,他大喝道:“掌門人回來了,你們快出來迎接。”
那時,雪已停了,石階上濕轆轆的,寬大的石階上,有兩行合掌平掛念珠的僧人,正飛快地朝山上躍去,在他們臉上,有一股抑製不住的欣喜神色,這與他們的灰色僧袍是不相稱的。
迎麵過來兩列僧眾,前麵是四個高大的和尚抬著一座軟轎,轎上坐著一個長眉垂頰,枯矮瘦小的老和尚,以及一個劍眉虎目,豐神朗逸的少年。
老和尚本無道:“這就是玉虛宮,石公子請看這深秋時節,山中便已下雪,等下或可看見早放的寒梅。”
石砥中微微一笑道:“這兒如此恬靜,真是世外仙山,不知那七絕神君怎會抱著這種殺盡天下和尚之心?”
本無道:“十五年前七絕神君攜一琴一劍,上我昆侖玉柱峰頂,與先師藏本較技三場,其時我是二弟子,大師兄不顧先師之命,擅自潛至後寺精舍,偷聽七絕神君一闕琴音,終至五髒碎裂,心脈震斷而死……”他臉上現出一股憂戚之容,頓了頓道:“那次三場比鬥,據先師於十日後告訴我們兄弟說,他在棋上贏得一子,而敗於對方的內家功力上,幸得師兄於七絕神君彈琴時惹得他分心,所以家師才能聽完七絕神君之一曲‘天魔曲’。”
這列僧人轉眼便登上石階項,來到甬道上,他們的目光一瞥見斜倒在道中的石鼎時,立時顯出一種畏懼的神色,因為他們曾眼見這倒置於廟門的大鼎,被那騎馬飛躍而上的七絕神君,單袖一拂,便平空飛起跌落在石板道上……
石砥中一見那深沒入地的石鼎,臉現驚容道:“老禪師,這……”
本無禪師歎了口氣道:“這就是七絕神君的玄門‘罡氣’,當日他僅一拂而已……”
一陣梵唄之聲自寺裏傳出,接著兩列僧人魚貫而出,當頭一個中年和尚手捧香爐,走了過來,躬身道:“弟子靈山恭迎掌門人回山。”
本無大師走下轎來,一揮手道:“靈山,這些日子來,那魔頭可曾怎樣?”
靈山答道:“弟子尊掌門人吩咐,一切都遵照七絕神君所需辦理,並且若無神君吩咐,絕不到後院精舍去,所以至今日為止,沒有什麼事發生。”
本無大師點了點頭道:“你帶石公子到西廂房去,連日來奔波之勞,也要讓他休息休息。”他側首道:“石公子請隨靈山去西廂房一洗奔塵……”
石砥中拱手道:“在下領大師命,不過待會,在下尚要想一見七絕神君……”
“嗬嗬!”一個高昂的笑聲自寺裏傳出,紅影倏然閃現,七絕神君身著一領紅袍,笑著道:“有誰要見我,哈!小和尚你回來了,若是你遲來幾天我放一把火燒了你這鳥籠,殺盡你們這些賊禿。”
石砥中一見這七絕神君兩眼炯炯有神,兩道灰眉斜飛入鬢,一頭銀發披散在肩頭,神態威武之至。
他躬身道:“這位老前輩便是七絕神君嗎?”
七絕神君嗬嗬一笑道:“我道小和尚下山一月找的什麼能人,原來是你這個小娃兒,喏!
小娃兒,你會些什麼?”
石砥中道:“區區久仰神君大名,正想好好向神君討教,不知神君與藏空大師約好,此次來昆侖是要比試些什麼?”
七絕神君一拂頷下灰髯道:“十五年前藏空老賊禿與我比完三項,曾預言我再次上昆侖會被困山中三年,並且還說我會替昆侖解一大難,哈哈!我一生最恨這些賊禿,怎會替他解決劫難?所以我此次之來,是要踐他十五年前約定的較量五項……”
七絕神君語音一頓,兩眼神光暴射道:“這次我若輸了,就親割下頭來,掛在藏空老賊禿壇前,否則我叫這兒血流成河,變為平地……”
他的話音有如電鳴,震得兩側樹枝上的積雪都簌簌下墜,餘音回蕩在山穀裏,久久未散。
石砥中肅然道:“前輩以個人之恩怨,加之整個佛門,這已是不該,又何況以父母所遺之軀與人打賭,更屬不該,前輩與藏空仙師所賭之五項,在下遵命接下就是。”
七絕神君一怔,隨即仰天大笑,笑聲稍息,說道:“好膽氣!好人才,六十年來,還沒人敢當麵說我不是,誰知在此會聞此言,嘿!老夫真正開眼了!”他麵容一正道:“你可知十五年前我曾說與昆侖門下較量五項絕藝,你現在可是昆侖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