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了,透。真的不要……說了。」
零說完又轉過身去,雖然房間裏這麽黑,透是完全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的。可是他還是轉過身,哪怕是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需要別人的憐憫。尊嚴已是他,作為蒼禦零的他,什麽都沒有的他,生存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東西了。
「我明白,零,我明白了。」
透說完,讓自己徹底沉默下去。忍不住的哭泣,也被他用盡手段製止。他甚至扇了自己兩個耳光,讓那些討厭的淚水不要再流了。他明白這才是對零最好的安慰,這才是一個男人在關鍵的時候對兄弟的擔待。眼前的零再不是從前那個高高在上的存在,而是一個人,和他一樣也會痛苦也會軟弱,血肉做成的人。
他的兄弟。
「好了,別扇自己了。」零忽然轉身,拉過透,「我們去喝一杯吧。」
「嗯。」
零拉著透就要走,透突然發現了什麽。
「零,你穿的這是什麽啊?」
「啊?我穿的……」
沒有說完,兩個人都笑起來,笑著笑著,不知道怎麽,對方的臉卻模糊了。
Ⅳ
水晶酒杯折射出的五彩花斑印在透的臉上,他勉強撐起下巴,將杯中無色的液體一飲而盡。
已經是第五杯了,沒有摻水加冰,純得燒喉的伏特加。在今天之前,透還隻喝過啤酒和被人鄙視為果汁的調和朗姆酒。
幹烈的酒,燒過他的喉嚨,滑入腸胃,隨之升高的體溫,讓他的意識朝醉倒的國度又邁了一步,再一步他就要從椅子上滑下去,意誌全無了。
零撐起他的肩膀:「不能喝就不要勉強。」
「誰說我不能喝?我透?米迦勒最能喝了!我還能……」
連全名都報出來了,零知道他已經醉了,徹底地醉了。
「好,好,你能喝。」零不想在這裏鬧笑話,邊哄著透,邊叫酒保將他的杯子撤掉。
但零沒想立刻就走,坐在深夜的酒吧,被各色各樣的人包圍,音樂吵鬧得讓耳膜發痛,於是也就沒工夫去想那些不願想的事情了。
比如說……
將來。
……
零慢慢地飲著他杯子裏同樣烈性的無色液體,瞧了一眼在他肩上睡過去的透,身體裏很深的地方有淺卻刺痛的撕扯感。
「零……不要殺……你……爸爸……不要……」
耳邊忽然傳來透迷亂的夢囈。
「答應我……不要……我怕你會……會……」
頃刻間,酒吧裏的嘈雜都被澄清了一樣。
零受不了,他從衣兜裏掏出他的藥丸,看也沒看,吞下一把,和著酒精咽下。他知道這樣帶來更大傷害的同時也會帶來更大的麻醉感,可以麻痹掉身體以及精神。
「不殺他?」
零吞下藥丸,無奈地搖了下頭:「怎麽可能?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我知道殺了他,我就再也不能堅守了!我想要的一切,都不能堅守了!甚至連我,這個不完美的我都不能再堅守了!可是……我做不到!透,我做不到!」
夜越來越深,酒吧內的音樂和光線也越來越迷離魅惑,亂糟糟的樣子配合著不知名藝人在台上失魂的吉他聲。
突然間,零感到了命運的荒謬和無奈。
第一次,他覺得原來他才是世界上最軟弱的。
而在此時,米蘭大教堂邊,StarhotelsRosa酒店頂樓的國王包間內,飄揚著的,剛好也是失魂的吉他獨奏,SteveVai的——
《上帝的愛》。
卡斯蒙聆聽著SteveVai的吉他在一陣又一陣的喘息後,猛烈卻又稍顯乏力地揚起。他向前走了兩步,讓自己靠落地窗更緊了一些。落地窗外,燈火通明,正是那座宏偉挺立的米蘭大教堂。
卡斯蒙選擇這家酒店的原因正在於它與神聖的大教堂無比貼近。
一個滑音之後,音樂逐漸黯淡下去。生命的結束,本就是這樣平凡,卡斯蒙一把拉上窗簾,在音樂停頓的刹那將大教堂的身影徹底掩蓋。
「要換碟嗎?」
細而軟的嗓音中有濃烈的東方氣質,冰室純穿著雙毛茸茸的大拖鞋,走到碟機邊,側頭看了卡斯蒙一眼:「我記得你前不久去東京看了U2的演唱會,要放他們的CD嗎?」
「放王子,《紫雨》那張。」卡斯蒙沒有回頭,視線依舊留在落地窗上,雖然現在那裏已經看不到大教堂了。
「王子的《紫雨》,我記得每次你聽這張CD都是……」
「都是我有開心事的時候。」卡斯蒙搶先回答,轉身從冰室純身邊擦過,坐到那張寶石藍天鵝絨表麵的環形沙發上,讓身體整個陷進去,十分滿足。
原本在這裏的沙發是一張頗具現代的真皮白沙發,不過冰室純知道卡斯蒙喜歡天鵝絨的質地,那才是屬於王者真正尊貴雍容的材料。
所以這個房間在卡斯蒙到來前一個月就不對外開放了,房間裏所有的花瓶都由法式水晶換成了中國的青花瓷。所有的裝飾畫都變成了18世紀威尼斯畫派的真品,地毯是古典印花的純羊毛手工傑作,沙發和床也是身價昂貴的古董珍品,連窗簾都是打著小飛人標誌的高級湖絲1。
冰室純放好CD,轉身坐到卡斯蒙身邊。他當然也知道卡斯蒙不喜歡和人分享他的沙發,不過還好他是例外。
「我有可能知道你為什麽而開心嗎?」冰室純從鼻梁上取下銀絲邊的平光眼鏡,丹鳳眼才有的幽美弧線明晰起來,配合著他高而窄的鼻梁,顯出一種東方人特有的精致和儒雅。
「你?」卡斯蒙笑起來,側身倚靠到沙發的一邊,修長的腿斜拉過來,與冰室純若有若無地觸碰到一起,「怎麽不可能知道我在想什麽?讀心術,你不是常對我用嗎?」
「哪裏!」冰室純連連擺手,日本人特有的羞澀表情顯露出來,「我都是迫不得已才用的。」
「比如說。」隨著王子婉轉的遊鳴,卡斯蒙姿態更放鬆了些,乾脆把腿放到了冰室純身上。
「比如說我想在你生日的時候送禮物給你,卻又不知道你想要什麽,還有迎接你的酒店裏要放什麽花。如果不用讀心術,我怎麽可能知道你喜歡青花瓷和梅花的搭配啊?還有你的車子裏要放什麽雜誌,如果這些東西都問你的話,你一定會煩的。還有,還有……」
「嗬嗬,行了。」卡斯蒙眯上眼睛,聲音慵懶放鬆,「我為什麽開心這個問題,我允許你讀我的心。現在,讀吧。」
「這是你說的,可不是我要求的。」
「嗯,我說的。」
冰室純稍稍冥思了一會,開口道:「王要來了嗎?」
「嗯,王要來了。」卡斯蒙說完,尖聲笑了一下,道,「你還讀了別的吧。」
「當然。」冰室純微微一笑,起身從茶幾上拿起遙控器,把房間裏的燈光熄滅了,又從房間裏抱來了毛毯,蓋到卡斯蒙身上。
「你好好休息吧。」
「不……你……」卡斯蒙未說完又笑了起來。
冰室純也笑起來,走到沙發的另一端坐下,一邊為卡斯蒙將毛毯蓋好,一邊柔聲說:「我不會離開的,我一直坐在你身邊,放心。我不會離開你半步的,雖然我很想去做違背你意誌的壞事,隻要你不看見我,我就會去做,嗬嗬。」
「哼……」
「嗬嗬,睡吧,安心地睡吧,我的……卡斯蒙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