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陣嬌媚的笑聲在這宛如修羅場般的藏經樓中震響,一抹妖嬈的綠影出現在戒律院的高牆上。卻是冥羅刹。
她嫵媚的眸子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在群僧的光頭上慢慢掃過,笑道:“胭脂真是個小笨蛋,把我辛苦培煉的幻影噬魂用得不成樣子!”她臉色突的一沉,望著地上殘碎的屍體,冷笑道:“我就奇怪幻影噬魂為什麼沒有響應白骨問心笛,原來是給他們做了手腳。你們以為拚了一條性命,就可以救得了這些徒子徒孫了麼?哼哼,沒有了你們的卵翼,我看他們可怎生抵擋我的殺手?”
耳聽拚盡性命保護他們的前輩們受著眼前這魔女的侮辱,靈鷲寺的眾僧們一齊狂怒,就聽有人啞聲道:“跟她拚了!”
立時無數人亂哄哄地大喝:“跟她拚了!”
“師父都死了,我們還有什麼顏麵偷活著,跟她拚了!”
“靈鷲寺豈能在這等邪魔的氣焰下低頭,跟她拚了!”一時這些潮議一般的嗡嗡聲漸漸統一成鬱雷一般的怒喝:“跟她拚了!”
“跟她拚了!”
冥羅刹渾然不覺,輕輕支起玉臂,托著雪腮,笑道:“很好!不過我倒要很奇怪如今的靈鷲寺和尚要如何跟我拚了。”她緩緩伸出手掌,五指輕輕扣擊,就宛如在彈撥一具無形的箜篌。夜風被她的真氣鼓動,也如風鳴長笛一般,嗚嗚的吹了起來。聲音尖細而蒼涼,在夜色中傳得很遠。須彌不分善惡好壞地將一切聲音全都回傳了過來,在靈鷲寺空曠的禪院中,響起陣陣聲波雜疊的震響。
那震響越來越清晰,隱隱然發出層層簌簌淅淅的聲音,漸漸由遠而近,無比逼真地從山門、院牆席卷而來,越講經堂、齋堂、香積廚而來,突然在戒律院外停住。
這驟然反常而至的冷靜反而變成一種無形的壓力,眾僧人激憤的臉上泛起幾分驚恐,不由自主地停口不說,神色惶然地看著四周。人間的風雨一旦吹入這密閉百年的禪院,便帶來了雷霆之震,這些僧人向來習慣了香花靜坐,哪裏還受得了淒風苦雨?
巨大的沉默在空間中轟響,猶如雷神駕車,怒嘯著卷過眾人的頭頂。奏放著宏偉的死亡樂章的寂靜帶著窒息之神翩翩起舞,將世間一切震響嫋娜踩平,於是鬱悶一掃而來,在生之屠宰場中蘸血狂書。
死寂。
那戒律院的高牆上突然探出無數的頭來,密密麻麻的,仿佛一夜春風,生命的梨花在這裏從容開滿。那些頭有青的,有白的,有紫的,有紅的,有花的,但有一樣是相同的,這些頭都是三角的!
毒蛇!
那些毒蛇宛如魔主親自率領的大軍,掃蕩進靈鷲寺的庭院中。它們醜惡的目光中仿佛也潛藏了虔誠,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這些傳說為三寶之一的和尚們,目光中有無限的尊敬——幾乎就要撲上去咬一口的尊敬。它們靜靜地蹲伏著,隻露出一顆頭來,但空氣中已然紛紛開放著一種很清淡的香氣。
一僧人臉上變色道:“這些蛇有毒!”
冥羅刹美眸一轉,十指扣響的風鳴之聲突然急促而尖利起來。那些毒蛇仿佛得到了進軍的命令,盡皆將身軀高高揚起,登時在高牆上張開了一層五彩斑斕的帷幕!那蛇長的可達四丈有餘,短的也有一丈,密密麻麻地挨擠著,放眼望去,幾乎沒有盡頭。靈鷲寺的僧人們盡皆麵上變色,他們自始至終,都沒有想到一個問題,那就是魔國根本就沒想留下一個活口!
一僧人高叫道:“蛇蟲太多,大家快退入禮塔樓中,那裏有機關,可以抵禦這些畜生!快!快!”
風鳴之聲更急,那些毒蛇一齊毒牙怒張,對著僧人們怒嘯發威。那些僧人一陣大亂,互相簇擁擠攘著向禮塔樓退去。有些深具卓見遠識的僧人知道如此混亂,正是給了敵人進攻的機會,當下極力約束,但眾僧人都急著逃命,卻哪裏約束得住?越是約束,便越是混亂。亂糟糟之中,無數彩光在夜色中急速躍起,向僧人們猛撲下去!
清風吹破須彌山頂的沉沉黑雲,殘月透出一線,靜靜照在冥羅刹的身上。她微微含笑,纖長的手指在月光中輕撫,宛如撥動著無形的琴弦。湖綠色的長裙在高牆上淩風飛舞,裙上的纓絡銀鈴發出一聲聲清脆的碎響。月色清泠,將冥羅刹的全身染上了一層清亮的光環,更襯出她絕代的風華。
她腳下的戒律院一片混亂,無數毒蛇鑽入紛亂退逃的人群中,不住咬噬。慘叫之中,不時夾雜著骨骼、血脈碎裂的聲音,真是刮骨吸髓,毛骨悚然!可歎這寂靜禪院,瞬時便成了修羅道場,地獄變相!
冥羅刹臉上仍舊帶著淡淡的微笑,欣賞著這慘烈的畫麵。毒蛇在她無弦琴音的鼓動下,更加瘋狂。大的揮動巨尾,將僧人擊倒,然後惡撲上去就是一通卷纏翻滾,直到將獵物的骨骼擠得粉碎;中等的伏在地上,伺機躍起,咬噬僧人的腳跟,小的則從七竅鑽入體內,將內髒腦髓吃個幹幹淨淨!靈鷲寺僧人們雖然自幼習武,但這些毒蛇數量太多,殺之不絕,何況每一條都帶著劇毒,見血封喉!
一些僧人被蟲蛇鑽入體內,疼痛難當,興發如狂,也不分敵我,拿著禪杖亂打亂殺,一時間眾僧既遭蛇毒,又彼此踐踏博殺,屍積如山,慘不忍睹。隻消片刻,四周慘呼之聲,已不知不覺中弱了一大半。
冥羅刹指間弦聲不絕。五色毒蛇仍不斷的從滿山遍野往此處彙聚。
“到了!”僧人群中突然傳來一聲歡呼。
剩下的百餘人渾身浴血,終於來到了禮塔樓前。他們眼中一片狂喜,似乎又看到了生的希望。回看戒律院前遍地血腥,這短短百步之遙,又是何等的千辛萬苦,九死一生!
大喜之下,一個僧人伸手去推禮塔樓的暗門。
冥羅刹依舊站在高牆上,似乎絲毫不想出手阻止他們,她秀發雲裳一起臨風而舞,真如諸天魔女,偶降凡塵。
突然,禮塔樓中傳來一陣轟然巨響!
一團巨大的火球砰的擊碎大門,向眾僧襲來。隆隆聲中,漫天塵埃翻滾,碎屑紛飛。前麵十餘個僧人來不及後退,瞬時被炸得粉身碎骨!
硝煙漸漸落定,血腥的氣息卻又濃鬱起來,盤旋在戒律院的上空,久久不曾散去。
禮塔樓已在爆炸中坍塌下去,同時坍塌的還有靈鷲的最後一點希望!幸存的僧人們滿麵浴血,臉色卻是慘白如紙,連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了。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響起。
獵豹緩步從殘餘的煙塵中走出。他麵色冰冷,手中握著一柄淡青色的長劍。劍尖垂下。一道冷幽的光澤隨著他的腳步,在地麵上緩緩移動。
這道淡淡的冷光,將靈鷲眾僧心中僅存的熱度也凝為寒冰。千年清譽的靈鷲寺,如今竟毀在魔國三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手中!而幕後的敵人,又在哪裏?
冥羅刹停止了拂弦,對獵豹嫣然笑道:“哦,天刑判官獵豹也來相助,看來送如來上西天,就在今晚。”
獵豹淡然道:“是嗎?這些人不配我出劍,還請羅刹來竟此全功。”
冥羅刹欠身笑道:“多謝成全,日後教主打賞起來,自然不敢忘了天刑判官獵豹。”素手一撥,悠長的弦音又在夜空中響起。毒蛇得了主人的命令,頓時宛如饕餮見血一般,向院中幾十名僧人撲去……
突然之間,一聲尖嘯,就見一人倏然飛縱而來。他的身法快到極點,竟似比獵豹還要快些!
說是遲,那時快,光影一閃,如電的青光撕裂了就要破曉的長空,一聲龍吟,獵豹的劍刺入了冥羅刹的咽喉,蚩尤在黑暗中手指一彈,一隻飛蟲植入冥羅刹的傷口,她急用功逼出體外,誰知剛用力,她的魂魄已被噬去,羅刹剛要說什麼,忽然軟軟倒下,紫紅的鮮血從七竅流出,接著身子慢慢倒在汙血中。
蚩尤淡淡的說:“這叫一物降一物,我蚩尤其實才是真正的蠱神。”
獵豹緩緩行至殿前,抬頭望著天幕,雙眸中紫氣氤氳。他突然縱身躍起,宛如一隻鷹鷲,輕輕落到殿頂,注視著夜幕下的靈鷲寺。
良久,喧囂漸漸平寂。須彌山上燈火俱滅,一片死氣沉沉,連空氣,也沉悶不堪,卻再也沒有了往日晨鍾暮鼓、梵音輕唱的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