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夥叛徒本是俯首待罪,無一倔強。忽有五人挺身起立,抗聲說道:“我等受人之愚,自知喪心病狂,罪該萬死,堡主恩寬,固感恩德。但在那礦場工作的,均是智力優秀之士,功罪同處,相形之下,實太難堪。而我五人也和錢希唐一樣,均為求婚不遂,因而懷恨,早就互相勾結,才有今日之事。否則,錢希唐雖有逆謀,孤掌難嗚,也未必敢犯此大逆。他已身受國法,我們外慚清議,內咎神明,偷生何趣?正好借此微命,伸張法紀,並為後來之戒。”中遲見那三個受別刑的也在其內,神態一樣激昂悲壯,心方不忍。哪知五人早有準備,話到未句,為首一人把手一揮,各將手往前胸一按,即相繼倒地不起。中遲雖知五人懷有死心,因見手無凶器,未怎在意,不料倒得這麼快。忙令蘭珠前去一看,人已將死,滿臉痛苦之容,神情十分獰厲。
原來五人胸前各有一枝毒針,直刺胸內,再問餘人,才知衛璧昨夜行刺便用此針。這五人因與錢希唐約定,同生同死,起事以前,便各帶有一枚毒針,以備事急自殺之用。被擒以後,因聽錢希唐自吐陰謀,台下人民紛紛咒罵,想起祖先建業艱難,如何為了一朝之憤,勾引外賊,來此殘殺?不由天良發現,心中愧悔。本想等中遲發令,明正典刑,不料竟蒙寬赦,越想越覺無以自容。又想到堡中人人守法自愛,輕易無人受什刑罰,雖得偷生,當時受人唾罵指摘,豈不難堪?萬分感愧之餘,決計自殺,以謝國人,便用事前暗藏胸前紐絆上的毒針自殺而死。此針奇毒,見血封喉,所刺又是心口要害,致命所在,故此死得極快。
正要命人抬去安埋,任龍忽同成全、程賢貞飛上台來,說錢賊真個狡詐,因那刑場僻在後山出口一帶,今以事情大定,八陣圖埋伏均全撤去,被其看破。他和兩外賊均持有妖人所給隱形逃遁之符,被擒時因陷埋伏,不及取用。到時竟用詭計,借口死前欲求一醉,聯合兩外賊妄想逃遁。幸值成全、賢貞趕到,迎頭擒住,否則幾被漏網。任龍因其求命可憐,本想令其自裁了事,經此一來,不由激怒。又發現他一麵勾結同黨,為他犯罪送死,自己卻想好許多逃路。氣極之下,仍按原刑,送入烤場,活活燒死。中遲聞報,對餘黨道:“你們今日如死,豈不太冤?以後要洗心革麵,好好做工為人。本堡人民多是你們親族,人誰無過,隻要知道改悔,決不會有人輕視。若任龍早到一步,先那五人見錢賊如此陰險卑鄙,也就不至於死了。”隨命任龍把他們押往礦場上去,又向台下人民曉諭了幾句,率眾回堡。
桓平忽命李琦夫婦即日起身,說堡中暫時無事,各人不妨隨意出入。崔、成二人昨日議定,同往飛雲嶺賊巢,窺探小賊龍飛虛實,問其可否動身。桓平笑答:“事在人為,我不深知,但是諸位麵上均無晦色,料可無事而已。”李琦聞言,又放了心。中遲堅留桓平用完夜宴再走。桓平應了,因見李琦麵上時現愁容,知為靈筠而發,笑說:“師弟滇邊火窟之行,當在不遠。金靈筠此去途中,隻慪一點閑氣,並無他慮。上次我奉命傳授諸位法術,曾與此女相見,人果極好。昨向師父請示,備悉前因後果,不過時機未至,難為明言而已。”李琦當著中遲,不便回問。倒是中遲接口笑道:“自從日前鍾小俠來過之後,我對此女越發看重。不知火窟之行,此女也能成功否?”桓平答道:“衛璧此行原有成就,無如此人陰狠貪淫,薄情負義,又為所歡蠱惑,致受孽報。大約還有數月,雙方便可相遇,差不多同入火窟。要是此人不把天良喪盡,雙方合力,他固可以取得靈丹,李師弟夫婦也可減少好些阻力危害,豈不都好?”
眾人吃完夜宴,桓、李三人先同起身,往穿雲頂飛去。崔、成二人見桓平忽然提前起事,與初來所說不符,心念微動,也就放開,本想當夜往探賊巢。金國士說:“昨夜大家未睡,八弟因送衛賊,更多勞苦,不如歇上一夜,睡足再走。”二人應了。次早起身,國士因九宮塔上奇珍多被李琦夫婦帶走,隻王藩金戈和成全一麵隱形壁,恐南州隻憑寶劍暗器不堪應付,便把金戈借來,交與南州帶去。崔、成二人隨身衣物均早備好,接過便即起身,往飛雲嶺趕去。
那飛雲嶺乃矗立在天山深處亂山當中的一個孤峰,相隔鐵堡約有二百來裏,上豐下銳,險峻非常。四麵都是深溝絕壑,形似一個極大的深潭,當中突有朵雲拔地上升。四圍崖壑離峰最寬的達數十丈,相隔最近的隻有一處,也有八九丈寬。兩邊崖上生著好些藤蔓,並有崖凹暗藏近頂之處。任龍以前曾經去過,仗著家傳輕功,仍費了好些事,才得飛渡。峰上森林甚多,更有不少猛獸毒蛇和奇花異草之類。因為山路崎嶇,四外形勢奇險,有的地方猿鳥均難飛渡,加上冰雪載途,既滑且陡,亙古以來,素無人跡。任龍才隻三數年未去,不料會做了盜黨巢穴。
起初崔、成二人本約任龍同往,任龍恰值有事,蘭珠一走,越發不能分身,隻把途向問明。二人為防盜黨發現,特由前堡繞出。走到路上,成全忽道:“早知今日起身,把飛行甲馬借來,豈不省事?”南州笑道:“我們既然立誌學道,如何計及艱危?飛行甲馬十分寶貴,主人時常要用。上次往借,還可說是事關重大。這次本來無事,是我二人痛恨小賊,並想借此曆練,如何向人借之不已?”成全笑答:“我是隨便一說,否則我和賢姊送了靈筠,由山外同回之時,早向她借了。起初想把四哥、六哥約了同去,四哥未開口,六哥說是有一個去處,日內必須起身。他二人樹王峰之行,比我們先到,也許大方真人有什吩咐,事前不許泄漏,否則我們至好弟兄,決無不言之理。”南州笑道:“四弟曾說樹王峰之行,頗蒙仙人垂憐,隻不知他和六弟有無這等福緣。可惜奉命隱秘,不到時機,不許向人泄漏,否則說出來大家高興也好。昨夜又說藏珍火潭,地名洛明兩峰,藏在滇緬交界深山之中,當初原是一個火山噴口,所說道路途向,竟比桓師兄所說還要詳盡。此時想起,他二人必已受了仙人指教,也許日內先去都不一定。”說完,又將連日所聞,互一印證,越覺所料不差。
二人邊談邊走,漸漸離開鐵堡前山。又飛行了一陣,走向一處山穀附近,已快走過,成全眼尖,忽然發現穀中林樹整齊,好似有人剪修過一般。暗忖:“本山到處冰封雪蓋,除鐵堡和兩處賊巢得天獨厚,極少發現這好所在。當此嚴寒之際,穀中竟有這麼茂盛整齊的鬆杉樹林,可見氣候溫和,四時皆宜。來路全照任龍途向,所行多是隱僻之處,這穀深藏兩山夾縫以內,與山峽作人字形,稍不留意,便即錯過。”越想越奇,斷定內裏有人。反正無事,近又學會飛行之術,又有隱形壁可以隱身,不致被人看破,二人略一商談,同往穀中走進。成全見前半穀徑又深又窄,兩麵危崖滿生藤草野花和一種不知名的長草,絲絲下垂,穀中氣候也比外麵差得多。再看前見鬆林,是在入口不遠一片空地之上。穀徑到此,形如葫蘆,除林樹整潔而外,別無異狀。穀徑至此也由窄而寬,再往前去不遠,穀徑突又收縮,形如瓶口。危崖到此朝下一擠,成了一個天然葫蘆形的洞門。
二人剛一進口,猛覺一股和風迎麵撲來,竟與江南三四月的暖風相似。跟著眼前一花,定睛細看,原來裏麵竟是別有洞天,不特桃李盛開,並有些輕易不能見到的四時名花,如牡丹、芍藥、蘭、桂、梅、菊之類,竟在穀中同時開放。經此一來,越發驚奇,斷定必有異人奇士隱居在內。人未見到,不知善惡邪正,未敢造次。忙把隱形壁一晃,剛把身形隱去,忽聽前麵花林之中隱隱傳來一聲清磬。南州偶一回頭,隻見身後白雲似潮水一般向來路湧去,晃眼之間,便被雲霧布滿。那雲一團棉絮也似堆積起來,出口一帶已被遮沒,一片迷茫,上與天接,白茫茫什麼也看不見。前麵花林依舊日麗風和,天色十分晴朗,花光瀲灩,無限芳菲。二人見那雲霧來得太快,雲中又有鍾磐之聲傳出,心疑內有異人,自身已誤入禁地,先頗驚疑。後見上空天色甚好,地又寬大,新近學會飛行,功力雖還不夠,似此懸崖,自信尚能飛渡。又有法寶隱身,覺著這麼好的景物,主人決非尋常,立意觀察一個究竟。成全最是機警,立意打定,便朝甫州搖手示意,不令開口,互相戒備,向林中走進。
二人入林一看,林中之花均與常見不同,並非桃李梅杏之類,形如玉蘭,一色純白,花開繁盛,花朵甚大,樹身更高,離地好幾丈始發虯枝。遠望有花無葉,花山也似;近前細看,卻是層次分明。不似別的花樹花開太多,便亂糟糟擠成一團。花香更是非蘭非麝,馥鬱染衣,沁人心脾。樹葉也非全無,每樹約有一二十片,形如人手,色似翠玉,約有七八寸大一片,比花還要好看。多半作一圈環在底層花枝之下,四外紛披,甚是整齊,大小均勻,一律鮮肥明潤,不見絲毫黃碎之痕。先前隻覺花香清幽,聞之神爽,花與葉各有妙處,不曾十分留意。後見每株花樹下層發枝之處均有這麼一圈整齊好看的樹葉,成全無意之中一數,每株樹葉共有十八片,分為兩半,緊附樹腰枝幹之上,均是七大兩小,不特形式相同,連大小葉數俱都一樣,越看越覺奇怪。入林也漸深,細看前麵並無廟宇茅篷之類。走了一段,想起先前那聲玉磐分明是由林內傳出,由林外仰望,花林盡頭就在危崖之下,相隔並不甚遠,至多二三十畝一片花林,早該走完,走了這一陣,少說也有二三十裏,如何還未到頭?心疑陷入埋伏,互相示意,待往回走。忽又聽得一聲清磐起自身旁,這次相隔更近,連忙循聲尋去,又走了裏許來路,仍不見有廟宇人影。正要離去,清磐之聲又起。
似這樣忽左忽右,時東時西,二人先是穿行花林中,尋那磐聲下落。後苦久尋不見,雖疑有異,但因氣候和暖,景物靈秀,均想此等境地,定是仙人隱修之所,自己不過誤入禁地,並未失禮忤犯,決不至於見怪。不特沒有畏意,反因來時曾聽任龍說過,這條路以前時常經過,此地如被發現,斷無不言之理。照他所說,隻是外麵一條冰雪布滿的峽穀,對此靈境,一字未提。最奇的是,來路峽穀天氣甚寒,到處堆滿冰雪,一進穀口,寒暑相去判若天淵。人到裏麵,來路便被雲封。又在花林中走了一兩個時辰,始終不見人影,連出路都找不到。此事太奇,主人如是惡意,早應發難,決不等到現在。飛雲嶺之行,本是自告奮勇,隨意而行,早晚均可,並不忙此一時。反正無事,好歹也要探個水落石出,以免遇到仙緣,因為一時疏忽,失之交臂。即使主人道路不對,冷不防由花林上空飛身遁走,也來得及。何況這麵隱形壁兼有防身隱形之妙,桓師兄曾說,隻要臨敵小心,即便不是敵人對手,有此至寶防身,也決不致受什邪法侵害。三哥那柄古神戈又是一件至寶奇珍,怕他作什?心念一動,便在手上畫字,招呼南州決計尋到主人,分清善惡,再打主意。
起初二人因對方來曆不知,為防驚動主人,前來為難,花林離地又高,行列疏整,人行花下,十分留意,休說采花,連樹幹也未撫摸一下。及至時候一久,除那奇怪的磐聲遠近相聞,偏尋不到發源之處,事太奇怪而外,別的並無警兆,又以景物清麗,不似左道妖邪所居,未免疏忽了些。南州見那奇花遠看形如玉蘭,實是一朵放大的蘭花,白如玉雪,大小七瓣,當中包著兩個素心,翠莖朱須,色香雙絕,從來未見。偶然行經一處,見有一枝低垂,上有雙花並蒂,甚是鮮豔,由不得越看越愛。暗忖:“五妹最愛這類大花,如與帶回,定必喜愛。”念頭一轉,手隨心動,剛把樹枝往下一攀,忽想起此去飛雲嶺不是當日可回,帶花同行,豈不累贅,何苦糟掉?假如能夠再來,再取也是一樣。剛把手一放,沒料到樹枝堅劫,彈性更強,那井頭花開在枝梢上麵,看似甚低,離地也有七八尺,南州一時疏忽,放手大快,樹枝隨手彈起,上麵全體樹枝受了震動,一齊搖撼,半晌才住。花朵又繁,隻見滿樹銀花雪片也以,紛紛飛墜。中間十八片綠葉互相摩擦搖動,宛如鳴玉,清脆悅耳。成全見狀,心中一驚,惟恐生出枝節,忙拉南州離開花下。南州也覺花林之中細草蒙茸,不見一花一葉墮落,到處淨無纖塵,滿樹繁花鬧得如此狼藉,不禁悔借。
猛瞥見兩股青煙疾如箭射,由斜刺裏飛來,落向花下,現出兩個穿得非僧非道,相貌奇醜的怪人。看年紀一老一小,相貌神情十分相似,倒像父子二人。才一到地,便和轉風車一般滿林飛舞,四下張望,神情甚是凶猛,小的一個更甚。成全知已惹事,仗著隱形神妙,忙同閃避。兩怪人滿林追逐,其行如風,神速異常。搜尋了一陣,好似不曾尋見人影,麵帶驚奇。忽然聚在一起,說了兩句,身形一閃,仍化為兩股青煙,一左一右,朝花林遠處飛去。二人先前幾次險被撞上,全仗機警膽大,閃避得快,身形又隱,才得避開。因見那兩人神態獰惡,生了戒心,磐聲來源又未尋到,越想越覺此非善地,正欲升空遁走,往飛雲嶺趕去。誰知不走還好,剛一飛起,還未飛出樹頂,猛覺滿眼雲光亂閃,雷聲隆隆,天旋地轉,似要昏倒,眼看入網。幸而成全機警,一見不妙,忙拉南州下降,上麵禁網剛被觸動,還未生出變化,二人便已飛降,才得無事。就這樣,南州身子較高,下時覺著頭頂似被一種大力吸緊,知道不妙,往下一掙,成全再往下猛力一拉,雖得無事,頭上一頂皮帽已被卷去。如非先前嫌熱,皮帽搭絆已經解開,掙得又快,差一點沒受重傷。仰望上空,五色雲光急旋如電,閃得一閃,便將那頂皮帽絞碎,化為烏有。當時形勢,端的險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