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2 / 3)

那棧道最窄處隻有尺許,人不能並肩而行。上麵滿布堅冰,又滑又陡。前半尚可,越往上走,路越高險,也越難行。二人雖有飛行甲馬,為示誠敬,不敢班門弄斧。走到未一段,山徑忽轉向外傾斜,腳底又現出一片無底深壑,內裏冷霧蒙蒙,一眼望不到底。峰腰以下,到處冰淩,鋒利如刀。稍一失足,墜入壑底,固是粉身碎骨,萬難活命,便滑跌到那些冰淩上去,也是九死一生,決難幸免。這時二人已經走到半峰腰上,照此險滑冰凍的羊腸危徑,便是猿猱也難飛渡。總算二人武功均極精純,成全更練就踏雪無痕草上飛的上乘輕功,勉強提氣輕身,相準腳底形勢,時快時慢,蠟蜒點水一般穩住步法,繞峰猱升而上。當地本是天山近頂之處,兩人服有靈丹,雖不畏冷,但是空氣太稀,越往上越難走,漸覺耳鳴心跳,不敢大意。正在口內默祝:“弟子等濁骨凡胎,難期造就,惟望仙師念弟子耿耿愚誠,加以默佑。”忽聽棋聲丁丁,由右側麵隱隱傳來。知將到達,途中無甚異兆,分明有了指望。所行之處,恰是一片五六尺寬的冰崖,突出半峰腰上,上麵雪峰刺天,冰壁如削,仰望不能見頂,俯視深淵遝冥,下臨無地,寒霧迷漫,其深莫測。前麵不遠,又是一片突出的冰崖擋住去路,似已無法前行。二人心誌堅誠,始終記著鍾靈之言,所行途徑既與所說相同,必能過去,毫不氣餒。再聞棋聲由崖那麵隱隱傳來,越發心喜交集,精神一振,便把氣沉穩,恭恭敬敬,二次下拜。

二人還未開口,忽聽前麵崖角後有一老人口音笑罵道:“你兩人怎無出息?既受雪衣老人指點來見我們,直飛峰前,豈不也好?偏又多事粗心,上來先把玉羅刹放掉,還可說是事出無心,優曇老尼心腸太軟,故意假手他們,事早算定,不去管他。為何誤走冷魂峪,殺傷雪魔?自己惹下亂子,還不免給我二人添煩。道兄理他作什?”另一老人哈哈笑道:“老和尚也大輕看我們了,憑我二人,當真還怕冷魂峪女魔頭作梗不成?今日來人,根骨稟賦均非上等,本來不合我意。不過他們為我而來,既已惹事,如若不管,外人不知,當我二人又想用人,又怕樹敵,豈非笑話?我們修行將近千年,怎還把魔頭放在心上?他們原是凡人,隻憑平常甲馬飛行,途徑不熟,方才霧氣又濃,以致誤走冷魂峪,如何怪他?我如怕事,方才他們霧中飛過,已明知來意,隻一伸手,便將他們攔住,也無此事了。”

二人聽那語聲宛如洪鍾,語氣甚好,方在喜幸。忽聽麵前冰裂之聲,那高約十數丈突出峰半的大片冰崖突然崩裂,倒將下來,似要當頭壓下。二人身後來路便是那堅冰結成的羊腸小徑,因這未一段最是險滑難行,二人先前勉強提著氣,一步一步,好容易才得到此,驟然後退,定必滑跌冰壑之中無疑。那片冰壁又高又大,已經當頂壓下,怎麼也不及逃避。本來帶有飛行甲馬,可以脫險,也是二人該有仙緣遇合,福至心靈,驚懼百忙中,忽想起仙人就在隔崖,決不坐視無辜之人因為向道堅誠,來此求見,給冰壓慘死,不加援手。彼此不約而同,念頭似電一般移動,還未想完,眼看那數十萬斤的斷冰危崖,帶著一片寒光閃閃的白影,已當頭壓到,略一遲延,再用甲馬飛行,已經無及。隻得仍跪原處,把心一橫,閉目等死。心想:“死生定命,如果仙人旁觀不理,也是命該如此。萬一不死,仙人見我誌誠,不惜為道殉身,定加恩憐。”

正互相尋思間,猛然大股寒風拂身而過,猛急異常,那冰壁好似由身側飛過,不覺壓向頭上。忍不住睜眼一看,大團白影帶著疾風,已由身旁往下飛墜。隨聽瑲瑲亂響,連串冰淩斷裂之聲,跟著又聽轟隆大震,聽去甚是沉悶,由壑底隱隱往上傳來,半晌方止。再看前麵,峰形忽往內凹,現出一片山徑,甚是寬大。盡頭處是一危崖,高隻丈許。當中一塊大青石,上設棋盤,兩旁各有一塊數尺方圓的平石,上坐兩人,正在對弈,神態悠閑,各自對局凝思。下手是個麵容衰老,滿布皺紋的老和尚。上手是個身材高大紅臉的駝背老人,美髯飄胸,指甲甚長,其白如玉,手撚棋子,在石上微敲,發出了丁之聲。先前語聲已止,對於二人竟若無睹。中間斷處約有七八丈長一段無法飛渡。忽又聽得身後琤瑲亂響,直到壑底。回頭一看,不禁嚇了一跳。原來身後來路那條羊腸小徑本是堅冰結成,先前堅冰斷裂,受了巨震,竟遭波及。幸而存身之處地較寬大,上麵雖是堅冰凍結,底層卻是與峰腰相連的一塊突石,隻近峰一麵現出裂痕,不曾崩墜。但是前路中斷,相隔對崖隻七八丈,看去還好一些,身後來路竟是全部崩塌。先前上時專心一意,隻顧向前,還不覺得。這時冰路全部崩裂,那一帶的峰形又是壁立千百丈,上達雲空,下臨無地,二人寄身危峰峭壁之上,前後孤懸,進退無路,如換常人,嚇也嚇死。二人既向道心堅,又因先前冰崖斷裂,分明見當頭壓下,也毫未受傷,認定仙人有意相試。再加身帶飛行甲馬,壯膽不少,見此形勢,當時雖不免吃了一驚,稍微轉念,便已心定,重又端正地跪在冰上,虔心待命。

等了個把時辰,對崖仙人仍未理會。南州人最義氣,不知黃建、萬方雄二俠來路不同,偶然想起二人先來,方才那片冰崖,尚還未斷,如何過去?仙人也未提說,惟恐二人遇阻退回,還在其次,萬一和自己一樣誤走冷魂峪,或是遇見別的妖邪,豈不凶多吉少?想到這裏,心正愁急,欲向二仙人求告,請示吉凶。忽聽駝背老人笑對和尚道:“你和采蔽僧一樣,已是佛門中人,偏都疾惡如仇,豈不失佛法慈悲之旨?別的妖邪左道也還罷了,玉羅刹和女殃神鄭八姑雖是旁門,不過各有難言隱痛,性情偏激了些,你二人便要斬盡殺絕,不肯放鬆。再加上一個專門和旁門中人作對的薑雪君與小和尚聯合一起,如非優曇老尼慈悲解救,加以接引,這兩個人早已形神皆滅,雖然咎由自取,到底太過。尤其玉羅刹為人行事,迥非別的妖邪之比。人家久困山腹之中,日受風雷烈火之苦,已然洗心革麵,棄邪歸正,又是老尼姑的門人,我們本應另眼相待。因你以前對她厭惡,已然脫困,竟不敢來此相見,才致這兩人誤走冷魂峪,生出事來。今日之事,該你一人應付,才合理呢。”老和尚笑道:“駝兄不用激我。此女機智非常,又有優曇老尼指教,難道她還不知一經歸正,便是同道,誰還記她前非?必是知你素來好勝,別有用心。以我推想,她就不故意把他兩人引往冷魂峪去,也是明知不問。否則她那地方離此甚近,送這兩人來此極為容易,如何不顧而去?先前她脫困時,曾見老尼青蓮神光破空飛走,分明事早算定。莫要老尼有什佛法禁製,你受她的蒙蔽吧?”駝背老人聞言笑道:“此女好些可喜之處,便是暗中鬧鬼,也不怪她。何況是受老尼指點,奉命行事。我自來要做好人就做徹,決不半途而廢,為德不卒。可恨雪衣老兒泄機饒舌,給我多事。如非這先後四人性情為人還能合我心意,直想一人不用,看那天劫到來,可能傷我?”

二人聽出黃、萬二俠,已先來過,仙人既肯賜見,自有福緣,心方一喜。老和尚忽把殘棋一推道:“駝兄,現在到了什麼時候,戀這殘棋作什?你既看中來人,還不早些指點,莫要大意誤事,就來不及了。”駝背老人笑道:“我決不怕,也不至於誤事。你和老尼姑早有算計,想挽救鐵堡這班孤臣遺烈。雪衣老兒又和任中遲他們交厚,素受全堡中人禮敬,更想促成此事。知我平日不大好說話,自不出麵,卻令那日來此的幼童鍾靈將這四人引來。你們暗中通同作弊,當我不知道麼?我是明知故犯,如非合意,你們任憑是什巧計,也無用處。”和尚微笑未答。老人隨向二人道:“你們膽力倒也強毅,過來說話吧。”

二人方想說相隔太遠,雖有飛行甲馬,不敢放肆。猛覺一股吸力和方才一樣,將身吸住,同時眼前一花,紅光一閃,人已到了對崖,立在石前。正要下跪,老和尚道:“你二人不必跪前跪後,此是散仙中前輩大方真人神駝乙休,素來性情古怪,不喜人太謙恭,可站在一旁,聽他吩咐便了。”

駝子隨道:“方才黃建、萬方雄曾先來此,已然奉命他往。今晚子夜,我和這位禪師有場劫難,須用兩人護法。本來黃、萬二人已可應用。後知你二人隨後跟來,多上兩人,固要省事得多,偏生你們來時,無意中將冷魂峪守山雪魔殺傷。因值魔主波旬婆往會乃姊赤身教主鳩盤婆,神遊未歸,門人不敢發動寒潮,自出報複。不料你二人持有洪都真人留賜的九宮塔上奇珍,事前又服有禦寒靈藥,不畏寒潮酷冷。波旬婆雖是魔教中人,但她夫妻為人除性情偏激外,向不為惡,知道子午寒潮凶威猛惡,極易改變天時,傷害人民,減少農家收成,生出災害,雖然她魔法控製,隨意發收運用,但是從未妄自發動。回時發現寒潮暴起,平日惟恐奇寒之氣傷害人畜生物,每當起時,還用魔法竭力使寒威減低,如何妄自發難?連對頭是誰也不暇問,忙以全力去收寒潮。一麵急召門人回宮,不問情由,先吊起來痛打了一頓魔鞭。因那寒潮威力大大,易發難收,日間妄自引動,強行收回,到了子夜應發之時,勢更猛烈。此是宇宙問窮陰凝閉之氣所萃,多高法力的人也難將其消滅,能夠似她這樣釜底抽薪,化重為輕,已是極難之事。當初勉強收回,夜來還要費上好些手腳,再怪魔徒妄發寒潮,鞭打拷問,又費了好些時候。等到問明,人已遠去。那兩魔徒本最心愛,打完,問明前情,覺著多年威望,除前輩散仙百禽道人公冶黃而外,從不服人,也無一人敢於對她無理,無端被兩個不知姓名的後輩闖入禁地,將守山雪魔殺傷,休說愛徒年幼氣盛,便自己遇上,也必不容。打得又重了一些,雖仗魔法神通,靈藥功效,複原容易,當時二徒身受之慘,想起也自心疼,於是怒上加怒。隻因奉有公冶真人之誡,不能離山遠出百裏以外,與人作對,除非你們自己尋到她的門上,無法泄憤。此峰與冷魂峪相隔頗近,因在它的側麵,不當子午潮路。又知我與一發禪師不是好惹的人,性更好勝,以她法力神通,遠離魔宮,親自出手尋兩個無名後輩為敵,不論勝敗,都是丟人。

“最好你們自行投到,以便按照她的規條處置。本來你們就此回堡,原可無事。但她氣量很小,此恨不消,決不甘休。暫時見你們持有純陽之寶,惟恐門人代出不能得勝,更加丟人,更恐因此惹起造孽,多生枝節,隱忍的日子越久,仇恨越深。早晚定必煉就抵禦純陽真火之寶,再用廈法遙製,仍命門人走往鐵堡,生事尋仇,你們自非其敵,還要殃及池魚,使全堡人民受那寒威猛襲之害。適才經我推算,竟連我與一發禪師一齊恨上,隻還不肯妄自發難。此事越能早了越好。此女將來又必歸正,莫如將計就計,索性由你二人將她引來,隻要應付得宜,不特永絕後患,甚或化敵為友也不一定。我二人固不願與之結交,你們將來卻可陰受其益。偏巧我今夜子時正當道家四九天劫降臨的緊要關頭,雖然事前有備,決可無害,為此分心旁顧,卻非所宜。

“後來想起此女根骨心性均是上乘,昔年原因求道心切,雖然誤投魔教,尚知惡善之分,不似鳩盤婆師徒那樣殘忍凶橫,他年兵解轉世,仍有道成之望。隻嫌過於驕狂,夜郎自大,我意欲借此稍殺她的凶焰。今夜將其引來,借她奇寒陰毒之氣,抵禦天劫中的九天純陽真火,使其對消,使知魔法並非無上,多大神通也難抗拒天威。並可借此一鬥,一年之內,子午寒潮減去不少威力,使方圓數千裏內的人畜植物少受好些危害。此舉固有功德,但是奇險異常,一個弄巧成拙,全要受害。又於我抵禦天劫有益,容易被人誤會,說我取巧。

“還有你二人事前須往冷魂峪誘敵,去時必須膽大心細,無論遇什凶險,不可絲毫慌亂,務以定力戰勝。所帶法寶,更忌出手。好在預服靈丹,不畏奇寒,表麵又是前往謝罪,按照她那魔規,去的人如非道術之士,隻要能禁寒潮奇冷,便是與她有緣。連峪中所屬靈藥,也可隨意采取。再能仗著機警膽大,公然強入魔宮,不畏男女神魔凶威,哪怕見物就取,也不禁阻。黃、萬二人現在前洞,奉命準備,代我夜來護法,無須顧慮。你二人自間如能勝任,可拿我柬帖,照著上麵到時所現出來的字跡行事,連飛行甲馬也無須用,由我略微指點,再用禁法隔斷,將你二人送往冷魂峪崖腰側麵,出其不意,隱形入內。隻一入口,守山雪魔和男女魔徒侍者不奉命令,便不將來人侵害。你二人先看柬帖,照之行事。再將法寶收去,一件也不許用。相隔魔宮裏許,有一青晶牌坊。彼時,因你二人深入基地,大小群魔異常激憤,定必追隨在側,伺隙暗算。本身個個相貌獰惡,再加許多恐怖之景,膽力稍差,定必嚇個半死。隻要心神搖動,魔頭便乘虛而入,固非受害不可。再要誤用法寶,給她認為仇敵看待,群起夾攻。敗了被她擒去,以你二人的資質,定必強行收為徒弟,或作魔宮侍者,暫時無苦,將來魔運告終,天劫降臨,終仍同歸於盡。如若倔強不肯降服,便被殺死,煉成神魔,常年服那苦役。所幸女魔波旬婆以前曾受正教中人點化,除卻天性剛愎自傲而外,比起別的魔教中人要差得多。她丈夫幹鵲為人更好,盡管放心大膽,照我柬帖行事,無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