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3 / 3)

原來腳底數十丈長的冰條已然斷裂,墜入壑底,下麵全空。才知先前所見填滿之處,下麵竟是空的。想是初崩倒時,另有冰條浮搭兩崖之間,將碎冰殘雪托住,看似實地,冰壑已被填滿,實則下麵仍是空的,吃那數十萬斤重的斷冰往下一壓,一齊打落。黑黝黝的隱閃冰光,也看不出下有多深。這時下麵是幽暗沉冥,其深莫測。頭上離頂約有十餘丈,隱聞壑底鏗鏗鏘鏘之聲時起時止,料是冰裂以前警兆,惟恐側麵冰壑再要斷裂,命必難保。略一定神,先用腳尖踏住下麵孔穴,再看準形勢,仍用槍尖鉤住上麵的孔穴倒援上去。眼看離頂隻三四丈,再倒換幾次槍鉤,便可到頂,誰知左近子午寒潮剛剛歸穴潮過,天時受了反應,已變奇冷。李琦手足並用,凍得亂抖,全身均仗那條鉤連槍支持。上時腳踏下麵冰穴,左手緊攀盡頭處冰孔,右手再用槍鉤去找上麵孔穴,往上援去。有的地麵壁勢前傾,更是一發千鈞,奇險非常。好容易壁勢內凹,成了陡坡,不似先前危險得出奇,稍微省力。天氣又驟加了十倍寒冷,凍得李琦通體冰涼,上下牙齒捉對兒廝打,震撼有聲,手腳凍成麻木,簡直無從用力,又無法換氣。空氣稀薄,加上奇寒,如何能當。略停一停,忽見冰上血痕點滴,鼻孔刺痛,才知鼻已出血。一會頭痛心跳,漸覺神倦欲眠。知道此是凍死以前先兆,無力再上,隻得附身在那微斜的冰壁上麵,不住喘息。一麵想把真氣提起,流轉全身,去與酷寒凶威相抗。無如力盡精疲,一息奄奄,如非先前把握甚緊,攀附牢固,人與冰又凍成一片,將其吸住,早已墜落。

不知經了多少時候,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冷痛昏迷中,方想:“我命休矣!與其在此活受罪,早晚凍死,不如墜壑而亡,還省痛苦。”同時想起靈筠與蘭珠一冷一熱的情景,忍不住喊了一聲:“蘭妹,我真負你。”一時悲憤,想將雙手一鬆,墜壑自殺。誰知手腳均與堅冰凍結一起,休說無法解脫,也鬆不開。不由心中憤極,用力一掙,力氣未使上,不曾掙脫。連急帶氣,口張處吃寒氣一逼,耳旁似聞冰裂大震之聲,未容尋思聽清,人已暈死過去。

又隔了些時,覺著身浸寒泉之中,前事已早忘卻。當時冷醒過來一看,當地乃是一間石室,壁上點著一盞油燈,火頭高約尺許,照得全室通明。身臥丈許方圓水池之內,隻頭在外,衣服也未脫去,水麵上還浮著幾片薄冰。看形勢,似是一間浴室。旁有石榻,上放整潔衣褲和內衣鞋襪。待要離水起身查看,忽想起追趕靈筠,身陷冰壁之上,備受苦難,凍僵情景。陷身之處冰天雪地,又是亙古無人敢走的萬丈冰原,有名的雪地獄奇險,加上四外暗霧沉冥,地勢隱僻。除雪衣老人師徒親來救援,餘人絕不能由那無底冰壑之上飛渡,再說也不會被人發現,怎會死裏逃生,脫險出來?

方在驚疑,待要尋人詢問,忽聽門外有人笑呼;“李兄,醒來了麼?”聽去耳熟。隨即有一少年走進,正是丙純。忙由水中爬起,謝其救命之恩。丙純笑道:“先前李兄孤懸千丈冰壁之上,如非身著靈雀案所製緊身衣,早已無救。就這樣,骨髓已被凍凝,休說近火必死,便有救法,先前所受苦痛也非人所能堪。本來舍妹因恐李兄涉險,意欲隨往相助。先是愚兄妹因奉師命,要取百零八隻雪犀獨角製配靈藥,為救人之用。費了不少事,將犀群由遠處誘來伏地。此犀性情猛烈,為數又多,必須在急怒狂竄之時,將犀角生砍下來,才能有用。共隻兄妹、人,雖仗家師法力防身,到底不是容易。惟恐延誤,家師法令又嚴,隻得在百忙中抽空送了李兄一半路程。心想雪地獄的秘徑一向不告外人,已然指點,當可無事,不知怎會遇此奇險?本來當不致此,事也真巧,許是李兄該有這場危難。愚兄妹事完以後,本要趕來,還沒想到李兄有險。因見李兄在此亙古無人的天山絕頂,冰原雪海之上,冒著風雪奇寒,忘命奔馳,所追又是一個女友,情急關心之狀現於詞色,覺著這等深情男子從來少有。既想看那女於是個何等人物,值得如此顛倒,又疑心二位此來,與穿雲頂下藏珍有關。一時好奇,忙著尋來。

“不料發現一個孤身少女在隔山水晶原上飛馳,當是李兄所尋的人,恐其途中相左,以為李兄照我所說走法必可無礙,雙方又似同往穿雲頂那一麵去,忙同趕往。剛一見麵,又來了兩個女子,一個年紀稍長。見麵一談,舍妹因見三人都是情急萬分,先不知哪一位是李兄所尋的人,匆匆未便詢問,同往穿雲頂駛去。到後一看,並無人影,隻雪中留有幾個女子腳印。舍妹忽想起:今日寒潮分外猛烈,莫要行至盡頭一帶,冰原突然碎裂,出事遇險。雖然時候不對,李兄應在寒潮歸穴以前馳過,不會停在當地。但除此外別無險處,白鬼崖、水晶原又沒一點跡象。好在雪地獄冰原就在家師所居後洞的上麵,因和三位姊妹一見如故,十分投緣,仗著家師憐愛,令我趕往雪地獄查看,自引來客人洞,欲待家師入定醒來,再行稟告,看看有無福緣助其成功。不料後麵又來了六人,分成兩起。先一起途遇群賊來取藏珍,雙方爭鬥起來,人少賊多,眼看不敵,幸後三人趕到,打成平手。我們由高原上望見趕去,一賊後來,竟擅邪法飛劍,又將不敵。空中忽飛來一隻大鳥,將那賊飛劍抓去。妖人也被貴友乘隙打一金丸,打了一個腦漿迸裂。大家會合,才知後六人也為尋找李兄而來。愚兄妹問知詳情。後因家師素不喜外人入洞,不敢一齊迎入,仍照前定,由舍妹引先來三女人洞,請他六位在穿雲頂上支起帳篷等候。舍妹聽說李兄所追女子不在來人之內,恐有別情,也未說雪地獄奇險酷寒可慮,隻說李兄來此探路,未提李兄重人而不重寶之事。

“小弟等她四人由前洞下去,立即趕來,遍尋無蹤。今日冰原震勢猛烈,早已覺出。一見遍地冰壑裂縫比上年還要厲害,至少須經數月才能回複舊狀。仍以為李兄起身較早,時已半夜,不會遇險。後來發現一處冰崖斷裂,隱有人伏的影跡和李兄所穿的一隻雪橇,料定凶多吉少,但又不見屍首。那冰崖齊頂中斷,斜裂到底,正當後洞門外不遠,下是空地,如由上滑墜,怎麼還能尋不到屍首遺物?正在搜尋蹤跡,聞得洞中鼓琴之聲,知家師已醒。方想入洞請示,舍妹由內趕出,說家師神遊回來,見李兄身附千尋冰壁之上,用仙法將李兄救往洞內。那片冰崖乃家師仙法分裂,移開一片,故此整齊如削。本想行法救治,因算出許多因果,李兄現已轉禍為福,日內便有奇遇,家師又正接待一位老友,便將李兄交與舍妹,賜了一粒靈丹,塞入口內,以防醒後奇痛。先把李兄浸入寒泉以內,等身上浮冰化去,血髓漸溶,再移入這水池以內。此是小弟浴室,下有溫泉暖流。恐受內傷,舍妹又放了些冰塊在內。

“同來三位姊妹見李兄凍僵慘狀,全都痛哭失聲。內中任蘭珠更是傷心,幾次抱頭痛哭。均被舍妹止住,說此時通身凍僵,一碰就碎,稍微用力,便要皮裂骨斷。見她傷心太過,強行勸往別室之內,靜等回醒,至今還在悲哭。對於李兄來意,似全知道,與金、張二姊妹不時互相低聲哭訴。被舍妹聽去,大為不平,本要往尋此女理論,被蘭珠強行攔阻,並向其求告,說李兄乃奇男子,心地光明,雖然癡愛,毫無他意,千萬不可說破。金、張二姊妹也是同樣說法。舍妹方始罷手。小弟當李兄至少要在天明後回醒。因她三人都不放心,意似李兄醒來無人在側,恐有傷痛。蘭珠更說李兄所得靈丹,必已贈人,否則不會凍僵。這等寒天,身浸水內,如何忍受?恨不能以身替代,眼都哭腫,要來看望。愚兄妹見她可憐,才由舍妹陪勸。小弟假說另有靈藥,可使早醒,一會冰溶,便改溫泉,決不至於凍病。誰知李兄得天獨厚,居然醒轉,共隻個把時辰,人便回生,可見根骨有異常人。李兄衣履,除靈雀窠緊身外,全部濕透。此洞溫暖,池中冰化,水便溫熱,正好沐浴,把小弟衣服換上,少時往見家師,必有指點。那穿雲頂藏珍,我們早已發現,因家師說物各有主,不應為小弟等所有,不令往取。並說取寶之人日內就來,應在李兄身上,亦未可知。此是古仙人埋藏奇珍,法寶之外,並有靈丹,李兄真不可大意哩。”

李琦聞言,自是喜謝。雖想起蘭珠和諸良友深情厚義,因靈筠尚無下落,仍甚懸念,但不好問,又不便當著眾人往尋。心想:“段、王諸俠均在上麵,段大哥知我為人心意,日前曾向其吐露口風。靈筠蹤跡必在藏珍之所,寶物本非私有,人盡可取,不能怪她。便六陽丹也是自己心甘情願所贈。她一個弱女子,處境可憐。萬六哥和八弟或因自己為她犯險,心中不快,段、王二兄必能愛屋及烏,加以援助。事已至此,隻得罷了。”

等丙純退出,匆匆沐浴更衣,待要走出。剛喊:“丙兄,請為領路。”三女已一“同趕進。蘭珠眼含痛淚,當先趕上,喊得一聲“七哥”,底下聲音便被哽住,說不出來。看神氣,似想迎麵撲來,到了李琦身前,玉臂微抬,忽又倒退停住,兩行清淚已似斷線珍珠流了下來。丙紈隨在後麵,見狀先退。金、張二女俠也是麵有淚痕,驚喜交集,同喊七哥、七弟,正待開口,瞥見蘭珠深情流露,不能自禁。李琦麵帶感愧之容,互相對麵呆立,一言不發。金國士心中一動,便打一手勢,朝蘭珠背後指了一指,口喊:“丙姊姊,我還有話請教呢。”隨手一拉張婉。張婉會意,也同退出。

李琦知道鐵堡中少年未婚男女用情率真,不作尋常兒女羞澀之態。義見國士借故拉了張婉退出,知道一班弟兄姊妹,均願自己與蘭珠結為連理。又見蘭珠深情癡心,劫後重逢,相對驚喜,眉宇間隱含幽怨,楚楚可憐之狀,想起前情,由不得大為感動,心生憐愛。身子往前一湊,雙手抬起,慨然說道:“蘭妹,我真對不住你。”語聲才住,蘭珠也由不得走近前來,雙方一湊,李琦情不自禁伸手一抱,蘭珠立即撲到懷中,互相對抱一起。李琦見她埋首懷中,秀發如雲,頭上濕潤潤的,隱聞發香,前麵額發撩向口鼻間癢癢的,知是雪中奔馳所冒寒氣剛剛融化。人本美豔,再加關心過切,相愛太深,驚喜交集,已失常態,貼在懷中,不住抽噎飲位,玉肩微動,哽咽不已。仿佛無限酸辛,柔腸欲斷,話又羞於出口。由不得越看越憐愛,越覺對她不起。一手抱緊,一手撫弄她的秀發,微笑說道:“愚兄因知本堡風俗,近又悟出蘭妹對我深情厚愛,才敢無禮。自知罪重,愧對萬分。歸途尚有心事,如蒙原諒,後此永為蘭妹沒齒不二之臣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