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聽雲板傳敲之聲,由遠而近。任龍由對桌主位匆匆立起,對蘭珠道:“此時天已不早,怎有貴客前來?我看看去。”話未說完,便聽門外有人接口道:“不速之客闖進來了。”眾人一看,正是小俠鍾靈,全都大喜起迎。鍾靈笑道:“你們客氣,我就走了。”賢貞想起讓座,蘭珠原因她與靈筠自來交厚,又將衛壁拆開,故請朱氏夫妻分坐,好使靈筠說笑,免其不快,忙攔道:“本來一桌可坐八人,何況這裏還有空位呢。”隨請鍾靈坐下。敬酒後,笑問來意。鍾靈朝兩邊席上看了看,笑道,“能在這裏入席,想必都是自家人了。本來我不會說這話,因家師時常命我留意,所以我問一聲。”李琦因在座,隻靈筠、衛壁他未見過,恐靈筠多心,忙答:“這位金俠女與朱仁嫂至交,有話明言無妨。”鍾靈笑道:“七哥錯會意了。金俠女雖然初見,其未來因果,家師已曾談過一點,本是此中人,如何背她?好在這件事沒甚大不了得,我就說吧。穿雲頂側,近日忽有寶光劍炁上騰,有霧天氣看得最真。家師偏說不應為我所有,不令去尋。說完,正值入定,未及請問是何人有此福緣。後想起家師曾說,九俠弟兄在此可隨意出入,有益無損。口氣似說,王、李二兄與金、張二姊尚有仙緣遇合。為此連夜趕來送信。那寶光劍炁隱現霧中,人一近前即隱,查不出它一定所在。若能到手,福緣不淺。諸兄何不各憑命運,前往一試?”眾人謝了指教。鍾靈又把途徑地點告知,並說當地要由賊巢路過,去時務要小心。
李琦自經張婉質問之後,看出靈筠鍾情衛壁,早成了已定之局;又恐同輩見笑,入席後便把情感強行壓製,隻和別人說笑,不再向其談笑。偶和鍾靈無意談上兩句,心中後悔,忍不住偷眼一看,靈筠目注隔席,似有心事神情,也未理會。
跟著中遲起身走來,添了一座,問知前事,朝鍾靈看了一眼,欲言又止。忽又笑道:“你說那兩處都是雪窖冰崖,地形奇險,寒冷異常。九俠兄弟去時,須服我特製的六陽丸,才可去呢。此事雖然各憑福命,如果自問不能耐那峰頂的罡風雪沙之威,大可不必。九俠如去,每位帶上一丸,便無礙了。那是天山最高寒的所在,峰腰以上大氣稀薄,會逼得人喘不過氣來。像白鬼崖到水晶原那一帶,冷得連人說話的聲音都會凍住。有時走到路上,忽然聽得有人哭喊歌嘯,卻不見人。人都當是鬼怪山精,其實那是多少年前遊山路過,或是采冰參、雪蓮的人,所凍結留存的語聲。因彼時天時稍暖,隔了多少年,凍解發出,並非真的鬼怪。但那附近幽穀山洞之中,聽采蓮人說,每當寒月微茫之際,每聞下麵隱隱傳來男女笑語和琴瑟之聲,誰都疑是下有仙靈窟宅。無如那地方多是千百丈高的雪崖深穀,幽壑沉冥,一眼望不到底。休說你們,老夫得信,也曾去過兩次,用盡方法,無法下去。前問雪衣老人,是否仙靈,笑而未答。我想下麵定必隱有異人奇士。老夫年邁力衰,自知凡骨,幸蒙雪衣老人賜我靈丹,能多活幾年,於願已足。此時不比少年心性,已不再作求仙之想。
“諸位英姿秀發,迥異常人,雖不敢說個個仙骨仙根,照此人品心性,或者能有遇合,也未可知。隻是福緣前定,不可強求。連那靈藥也是如此。當地又要經過賊巢,九人都去,似非所宜。人數一多,休說神物、異人不易尋到,甚或惹出事來。這幾天又是冷魂峪子午寒潮最盛之時,稍微掃著一點潮尾,比你們來時所遇黃沙狂風,更加凶險。最好住過十天,到下旬頭上,把人分成三四起,或僅二人一路,穿上我這裏特備的防寒服裝,帶了皮篷,分班前往一試,比較有望。明早我命小女把六陽九取來,交與七弟分配,每人一粒。可惜采煉費事,自家父在日,至今五六十年,想盡方法,共隻煉了兩次。以後無法尋到那幾樣靈藥,已有三十餘年未煉。以前每煉一次,僅得八十一九,均被陸續用去。現剩十一二丸,愚父女尚須留一二九,以備不時之需。雪衣老人隻說九俠可以隨意行動,未提他人。所以我連朱賢侄夫婦俱都未送。且看你們九人的福緣如何吧。”
九俠一聽六陽丸如此珍貴,所剩不多,主人幾乎傾囊相贈,心中老大不安,再三遜謝。說:“靈藥難得,無須九人全去。再者,小侄等跋涉江湖多年,受過不少磨煉。像王藩、李琦、成全、張婉四人,並是同門師兄妹,曾得恩師慧日禪師傳授,內功頗有根底,能耐奇寒盛暑,料無妨礙。堡主盛意,至多隻領五粒。餘留堡中備用,免得人多糟掉。”蘭珠力言:“此藥雖少,一則,近年多開辟了兩條出路,無須再經冷魂峪附近走過,不畏子午寒潮與風雪玄冰之險。再則,家父性情如此,言出必行,不中意的人求也無用,一經出口,永無改變。明日我與七哥送來,再說用法。不必客氣了。”李琦本來還想辭謝,因為主人意誠,又瞥見衛壁在對麵桌上回顧靈筠,暗使了個眼色。靈筠眉頭微皺,便轉向任氏父女和程賢貞,兩次欲言又止,似想開口求藥,又不好意思神氣,後聽蘭珠把話說完,方複常態,麵上卻帶著失望之容。不禁心中一動,便即允謝,不再堅辭。蘭珠見李琦和她說笑,麵有感激之容,也頗心喜。
席散之後,鍾靈忽把中遲父女請向一旁,密談了幾句,告辭要走。李琦忙趕過去,打聽鷹巢頂如何走法。底下的話還未說完,鍾靈已接口笑道:“李七哥不必打聽了,你將來自有你的遇合,我師父暫時不會見你,去也無用。何況我那地方也是本山最高最險最冷之處,和你去采參的地點差不許多,並還有路可上。鷹巢頂四外均是無底絕壑,冰川雪崖,連綿不斷,途中多是千萬年所積冰雪,隨時都有中裂之險。我從小生長當地,不騎烏鵬,上下尚極艱難,非用家師飛行甲馬不可,你們如何容易飛渡?”蘭珠也在旁插口笑道:“七哥你想見雪衣老人麼?他老人家最疼愛我,雖然他說與你緣淺,我隻要朝他苦求,也許有望。就不收你做徒弟,求他引進到別位仙師門下,必能如願。他那鷹巢頂,不會劍遁飛行的人,上去也實艱難,又與冷魂峪遙遙相對,冷得嚇人。小師兄因服老人靈藥,從小住慣,自不覺得。常人休說到頂,半途或許凍僵。再要撞上子午寒潮,全身立時凍縮成了一個小孩,骨髓皆凝,僵作一團,事前如無準備,便仙丹也難使其回生。你想烏鵬那樣通靈神鳥,遇上寒潮起時,來往都要避開正麵,由高空直下山頂,何況我們。不然,我早去了,何待今日?然七哥想去,我早晚也必設法,使你如願。此時人多,還有好些活和此行走法,且等明早再談吧。”李琦早覺出蘭珠對他格外殷勤,深情款款,隨時流露於不知不覺之中,也由不得心生感動,忙即謝了。
鍾靈行前,並告九俠說:“小弟不能前往相助,諸位兄姊最好聽老堡主的話,日內不要前往。劍炁寶光雖已上騰,神物快要出世,須防外人捷足先登。但是當地高險荒寒,還有別的原因,差一點的人去了隻有送死。並且寶光劍炁現時均有濃霧,不是法目慧眼,決看不出,便小弟也是。耿師兄日前無意談起,說物各有主,明知必有至寶,偏生無此福緣,去也無用。小弟騎鵬去看,幾經細心尋視,才在霧影中略辨出一點跡象。回去正想下手方法,便被家師禁止,說是另有主人,不可妄動。我問寶主人是誰,雖未明言,聽那口氣,仿佛在近處。想起家師曾有九俠到後,聽其隨意行動,有益無損之言,於是抽空來此送信,就便擾主人一頓美酒佳肴。請諸位兄姊試上一下,如在十日之後起身,耿師兄也必回山,請他隨時暗助,便可兔卻另一層的危機,不是好麼?小弟來時,原想請諸兄早去,以免夜長夢多,落於人手。此時一想,事有定數,欲速不達,冥冥中早已注定何人所有。此行除了強敵、冰川、風雪之險而外,還有別的危機,終是把穩些好。”說罷,作別而去。
李琦偷覷衛壁,幾次想湊近前,仿佛有話想和靈筠去說。靈筠因中遲在座,已不似先前當人與衛壁言笑親密情景,見衛壁以目示意,連打手勢,想將其引往一旁說話,先作不解。後又閃向中遲身後,朝衛壁把頭微搖,苯視了一眼。衛壁方始坐向一旁,滿臉不快之容。靈筠也是悶悶不樂。李琦見她秀眉微顰,妙目含苯,薄溫清愁,豐神絕豔,知她還有心事,許是想那六陽丸,也未可知,便記在心裏。
眾人笑談到了深夜,中遲先行,靈筠對於李琦,本比餘人神情淡漠,中遲走後,不知怎的,忽改常態,也隨蘭珠一起說笑,同送九俠回房。到後,蘭珠見李琦麵有喜容,尚無倦意,使令二婢把當地特產的雪藕、冰瓜取來解酒。反正明日無事,索性多談一會再睡。
金國士和張婉知道李琦因見靈筠不再對他冷淡,因而高興惜別,不禁好笑。暗忖:“這男女三人各有心事,偏又各不相同,全都癡得可憐。”再看衛壁,由席散前,便對靈筠寒著一張又瘦又小的白臉,也不再開口。對於別人,卻是笑語謙和,仿佛誠懇已極,越看越有氣。側顧段、王諸俠,因先得國士暗中示意,知堡中風俗,男女交往各憑心喜,全無避忌。蘭珠固是文武全才,美慧多情,靈筠也未嚐不是天生佳麗,並世所稀。不論哪一個,都是最上等的良緣。李琦對於靈筠,又似情有獨鍾,難得靈筠不再冷淡李琦,李琦對於蘭珠,也受了感動,不似初來淡漠情景。均想促成這場好事,蘭珠也罷,靈筠也罷,隻要有一個成功,都是佳偶,因而全借說話,故意三三兩兩坐到一旁。隻有衛壁、成全二人對談,離李、任、金三人與朱武、程賢貞坐處最近。
張婉年輕喜事,朝國士把嘴一努,假裝親近,滿麵春風,走近前去,笑對成全道:“你和衛兄說的什話,這樣高興?怎不說與我聽?”隨說,又朝衛壁看了一眼。衛壁本覺九俠中隻有兩位女俠看他不起,老是冷冷地不大理會,忽改笑容相向,心中一喜,忙即起身讓座。張婉見他一臉詭笑,神情狡詐,朝她獻媚,心中厭惡,卻不顯出,乘機笑道:“方才席上,我聽衛兄談笑風生,是個趣人。這裏人多,到我房中談去如何?”衛壁聞言,喜出望外,諾諾連聲。成全以為張婉有垂青之意,心方奇怪。遙望國士正朝自己使眼色,忽然醒悟,忙也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