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3 / 3)

四俠見蘭珠也是身材婀娜,豐神如仙,又穿著一身極華貴的前朝裝束,越顯得其人如玉,光豔照人。金、張二俠均覺來人與金靈筠如秋菊春蘭,一時瑜亮,同是美豔如仙。休說男子,身是女人,也由不得要多看她二人幾眼,以為李琦定和方才一樣。哪知雙方敘禮,歸座之後,李琦便複常態,落落大方,更不再作劉楨平視。反是蘭珠對於李琦格外殷勤,問長問短,談笑風生,大有相見恨晚之慨。

靈筠先對李琦本有慍意,及見蘭珠到後,不再似前對人呆看,久聞李琦少年英雄,人甚方正,許是方才另有心事,並非故意。金國士又湊了過來,說李琦為人如何好法,至今獨身未娶,無論親友部屬,全都對他敬愛,親同骨肉,名滿天下,對人最是謙和忠實。但他對外雖是智勇雙全,機智絕倫,對自己人卻是胸無城府,不喜作偽,形跡往往脫略,心實無他,久處自知。靈筠知道方才厭惡,被她看破。心想:“對方委實俠義名高,多半誤會。身在客邊,如何對主人的貴客冷淡起來?”一麵隨口敷衍,一麵也隨同說笑起來。李琦何等聰明,早看出對方先有不悅之容,再想到初來作客,應加檢點。這一留心,自更看不出破綻。靈筠越發認定先是誤會,不再生疑。

談了一陣,下人入報,請俠已騎鵬飛降,眾人忙同迎出。行時,金國士朝李琦暗使眼色,又朝靈筠把嘴一努。李琦故作不知,同到外麵一看,大俠段泉、三俠崔南州、四俠黃建、六俠萬方雄、八俠成全,已同飛降。最奇的是所有部屬牲畜、行囊用具,也同運到,兩起相差隻一盞茶的工夫。李琦等四俠大為驚奇,一問萬方雄,才知途遇雪衣老人,用仙法運送來此,連先前打算中途棄掉的牲畜,也全搬運了來。王藩喜道:“我們此行備曆艱危,隻說前途茫茫,到哪裏算哪裏。就說烏牛卿朱家可以投奔,但他那裏開辟不久,我們帶有這麼多人馬,未必容納得下。敵人追蹤又緊,人家好好歲月,也防連累。本就為難,實逼處此,途中又遇狂風大雪之險,眼見進退兩難。不料仙俠垂憐,援助出險,又得到這等天堂樂土安居,直如平地登仙一樣了。”李琦接口問:“耿、鍾二俠,怎未回來?烏鵬飛走了麼?”八俠成全答說:“耿和路遇雪衣老人,匆匆說了幾句,便先飛走。鍾靈將人用烏鵬送到以後,說奉師命有事,改日來訪,隨即飛走,回山去了。”蘭珠笑道:“這位鍾兄看去年幼,實在比我還長一歲,人最熱腸忠實。他愛飲酒,老想來玩,正學飛劍,無暇分身。他師父對我甚好,有求必應。早知如此,方才向老人求說,就留住了。”

李琦最喜結交劍俠異人,本想到後,再和耿。鍾二俠求教,並為引進。又知雪衣老人所居鷹巢頂,遠在北天山絕頂,地勢高寒,四外均是冰河雪壁,人不能上。這一去,不知何時再見,聞言好生失望。隨向任龍問明紮營之處,照主人所說,將部下。牲畜暫行領往後山空地之上,支起帳幕暫住。等日後建好房舍,再行移居。等明日由堡主分配耕地,和堡中人一樣,按著各人技能心喜,各執其事。對於為首九俠,主人自聽雪衣老人一說,早在堡中安排下一所大房舍,以備同住。李琦想等隨來諸人走盡,再行入內。蘭珠說:“來客已由三哥派有專人,分別款待。這麼多東西,要到何時才能運完?我知諸兄一路風塵,必多勞苦,已命備筵接風。想已備好,請到裏麵同飲幾杯吧。”李琦本還想將眾安排停當,親往看過,再行入席,因見主人詞意殷勤,不便違拂。再看金靈筠同了金國士二女俠,已然轉身走進。方一尋思,段泉笑道:“主人盛意,七弟和各位弟妹可先人座,我等他們紮好帳篷就來。”蘭珠還想連段泉一齊勸進,張婉在旁笑道:“姊姊不必客氣,這幫同人全是忠烈之士,萬裏相隨,親同骨肉,平日患難相共。大哥、七哥又最愛護他們,每到一處,總是親身安置,再顧自己。如非姊姊盛意,這裏又是桃源樂土,凡百齊全,七哥也不肯舍之而去。我們先去人席,就由大哥後來吧。”蘭珠人最天真豪爽,本和李琦一見投緣,主要以他為重,見隻段泉一人在外,便不再相強。

到了裏麵,盛筵果已備好,原是兩桌。蘭珠說:“九俠兄弟是異性骨肉,不要分開,同坐一席,也熱鬧些。”於是並成一個大圓桌,賓主共十二人。一到席前,國士、靈筠也由別屋走來。蘭珠先讓李琦首座,李琦不肯,說:“靈筠遠客新來,愚弟兄以後便是老堡主的臣民,應由金俠女上座才是。”蘭珠還在力勸,任龍在旁見蘭珠今日分外高興,九俠均是遠客,隻讓李琦一人,於理不合,笑道:“四妹,九俠同盟弟兄,雖是李兄統率全軍,平日相處必有秩序,李兄如何肯居上座呢?”蘭珠猛想起都是遠客,不應單讓李琦,不禁臉上一紅。方要開口,金國士已先笑道:“我們弟兄姊妹,原不甚拘形跡。七弟雖是統率三軍,平日由他發號施令,但在無事時,因有諸位長兄在上,一向拘謹。我看靈筠姊姊如若太謙,把這首座留與段大哥吧。”蘭珠自覺對李琦格外看重,失了常態,本已臉紅,聞言乘機答道:“我隻當李七哥是九俠之首,忘了雁行之序。既然這樣,靈姊先已和我結為姊妹,也算主人之一,自不肯居上座,妹子也不和她客氣,就留給段大哥,依次入座,小妹也不再照俗禮了。”九俠多半世家子弟,忠烈之後,平日飲食也頗講究。此次帶領大隊人馬萬裏投荒,久已不嚐珍味。堡中富足,常年安樂,飲食精美。蘭珠知九俠好量,又命人開了一壇四十年陳酒,用茶對好敬客,越發助興,滿席談笑風生。

李琦先因初見靈筠驚豔出神,嗣後警覺,暗自矜持,不敢再隨便注視。無如情芽已生,越想不看,越忍不住瞟上一眼。這時段泉剛回入座,天已入夜,明燈之下觀看美人,自更嬌豔。偶一眼望見靈筠手持銀壺,正向國士敬酒,那一隻玉手,看上去賽雪欺霜,柔若無骨,端的粉鑄脂凝,玉指纖纖,春蔥也似。愛極之下,頓忘顧忌,由不得又多看了兩眼。靈筠人雖活潑,但極聰明,又長了幾歲年紀,心思細密。先聽金國士力言對方人品武功如何好法,加上平日耳聞,知不是假。入席以後,見蘭珠對他格外殷勤,又是主人,李琦雖然答話謙和,意誌不屬,老似在想心事神氣。自己稍有言動,卻甚注目,心中奇怪。暗忖:“此人莫非對我有什心事不成?以他名滿天下,少年英俊,蘭珠那等自負的人尚且格外垂青,別人可想。這半日間,細察他的容止談吐,果然名不虛傳。誰嫁此人,也是福氣。無如相逢已晚,對方果有什心思,以後常在一起,堡中上下平等自愛,又無男女之嫌,容易相見,倒須對他留意才好。”想到這裏,把頭一抬,兩人目光正對。

李琦先在看手,原未留心。及見對方一雙妙目淨若澄波,正在注視自己,以為心思又被看破,忙即低頭舉杯,就勢笑道:“我敬金俠女一杯如何?”本意掩蓋,繼一想:“主人尚未還敬,怎單敬她?”臉上一紅,正有點窘。蘭珠接口笑道:“七哥,我們以後情如一家,請各按年歲,以弟兄姊妹相稱,省得俠女俠女的刺耳。”李琦忙道:“這樣甚好。”隨即把杯放下。靈筠天性溫柔,動作較緩,見他舉動失常,把杯放下,暗中好笑,張婉與李琦並坐,看出雙方神情有異,忙道:“我們九人,隻段大哥滴酒不飲。七哥雖然能飲幾杯,往往易醉。醉後說話,每失常度。我看大家量已差不多,請主人賜飯吧。”李琦知為自己掩蓋,笑答:“此酒太好,我已不勝酒力了。”蘭珠隻當真醉,忙說無妨,立命侍女取醒酒丸來。九俠笑說無須,蘭珠仍命將藥取來,勸李琦服了。隨命端飯。

眾人吃罷,蘭珠又陪九俠往所居客館,分坐獻茶。那客館在堡中花園之內,本是主人消夏之所,陳設齊備,房舍又多,隻臨時添了九張大床。金、張二女俠同居一室,另有套問,以備更衣之用。段、王諸俠,也多是二三人同居一室,另有會客、練武之處。隻李琦所居是兩明一暗,外有耳房、平台、小亭的精舍,陳設用具也更精美,偏在客館左角,內裏相連。平台外麵是片花林,中有畝許大的空地和一座敞棚。蘭珠笑說:“我因想和七哥討教,特意安置在此。我平時練功,就在林內,遇到雪雨,便往棚內。此時天黑,我們屋裏談吧。”

靈筠看出蘭珠對李琦十分看重,心想:“這兩人實是天生佳偶。聞說堡中少年男女隨便往還,隻要自願,除非對方人品不好,父母決不過問。但是雙方至少須經一年之後,方始各稟父母,互相考查對方人品、技能、心性。因此雙方心性、才能全差不多,人人自愛,文武全才,各具專長。若其自知才貌不配,或是心性不投,便知難而退,極少勉強。又最重視貞操,盡管往來親密,從無苟且。事前經過長時間相處,再經父母尊長考查,平日坦白,男女均無虛偽,相習成風。加以夫妻均有職業,除固定令節良辰,每月定時遊樂,或是遇到春秋佳日,堡主發令,休業三數日,舉堡同歡,輪流作樂而外,勞逸同沾,從無外務。遊樂都是賞花玩月,避暑消寒,滑冰打獵,選勝登臨,或是賭酒吟詩,比武角力,蒔花賽會,互爭新奇之類。因此除卻彼此性情不投,或是發現對方情意不真,因而中變外,成婚以後,大都互相敬愛,偕老無猜,絕少乖違,從無外遇。事實上也辦不到,不論男女,家庭之內如有變故,必遭眾人恥笑,法令製裁,人知廉恥,無不守法。尤其是男女一律平等,不論何方,均可先行發動。開頭哪怕對方無什****,隻要自己願意,便可向其用情。非經數月年餘,對方始終淡薄,不肯接受,方始罷休。在前半求愛期中,一味以至情感動,從不計及對方如何。照著以前所聞堡中風俗和在朱家所聞,蘭珠心性為人,分明對李琦一見鍾情。自己身世飄零,蒙她父女厚待,蘭珠更是情厚,一見知己。她又輕視堡中少年,不肯允婚,難得有此機緣,正好為之撮合。”

念頭一轉,見蘭珠目光總是注視李琦身上,天已二更過去,還不說走,方在暗笑。忽想到自己身上,不禁心煩起來,便向金、張二女俠道:“二位姊姊萬裏長征,想必疲倦了吧。”任龍早想九俠安息,因見蘭珠笑語生春,還想再談下去,知這小妹素來嬌慣,不便掃興。見九俠中黃建、萬方雄已有倦意,聞言乘機說道:“天已不早,來日方長,我們走吧。”蘭珠早知天晚,隻不舍走,笑答:“我想爹爹今夜必回,原欲等他回來,見客再走,省得往返,不想隻顧談話,忘了時光。諸兄請自安息,我已派有兩人服侍,有事隻管吩咐,明日再暢談吧。”說罷,便自作別。九俠紛起道謝,送走主人。金、張二女俠知道眾人多未看出李琦心事,不便明言,隻朝他笑了一笑,略談幾句,眾人分別安睡。

這一夜,全都夢穩神安。隻李琦一人臥在主人特備的精室之內,隻一閉眼,靈筠的倩影立時浮上心頭,不知怎的,丟她不下,連自己也覺奇怪。子夜過去,方始入睡。夢見靈筠同一瘦長少年相對嬉笑,正在嘲罵自己。心方一酸,靈筠忽然持刀趕出,迎頭欲砍。少年似是靈筠情侶,知道自己癡愛靈筠,不特不怒,反倒笑顏,上前勸解。靈筠卻似恨怒已極,猛力一刀,當胸刺進,竟將一顆通紅的血心刺將出來。因想心上人怎如此狠毒?又當必死無疑。側顧少年,哈哈大笑,滿臉得意之色。越發悲憤填膺,當時急怒交加,大叫一聲,驚醒過來。一看已是紅日滿窗,花影在壁。案頭上所供臘梅水仙開正繁盛,爐火熊熊,幽香沁鼻,滿室溫暖如春。榻上衾枕均是綾錦製成,織繡精工,溫軟非常。白天看去,陳設尤為華美完備,舒適已極。內有幾件物事,連同案頭文具,昨夜未見,頗似新添。知道久曆憂患,初入安樂之鄉,昨夜遲眠,因而晚醒。正想起夢境奇怪,待要下床,忽聽少女低聲說笑,似往室中走來,忙又臥倒裝睡。隨見二女鬟走進,內中一個手捧銀盤玉碗,進門見李琦閉目未醒,重又退回,低語笑道:“怎的此時未醒?莫非我聽錯了麼?”另一個笑道:“今早小姐命我二人來此伺候,曾說李七爺風霜勞苦,聽其自醒,不要驚吵。方才金、張二女俠來此探望,也被請走。先前夢話之後,叫了一聲,許又睡去。我看還是不要驚動吧。”前一個笑答:“小姐從未這樣厚待客人,真是奇怪,從清早忙起已來三次了。”

李琦聽主人如此殷勤,心甚不安,忙咳嗽了一聲。二鬟趕進,笑道:“七爺可要起來麼?”李琦笑答:“昨夜入夢稍遲,醒太晚了。請先出去,我就起床。”內一女鬟笑道:“盥洗水均在外屋。這是老寨主每天必用的白蓮心,可要先吃點心,再去洗漱?”李琦問知二鬟一名紅杏,一名海棠,年約十二三歲,俱都相貌秀美,靈慧解意。方覺口還未漱,如何先吃點心?海棠已經覺察,笑道:“此非尋常蓮心,乃本堡虎珠潭中所產,實是仙種,共隻數十株。雖然四時花開不斷,蓮房卻甚少,又須每日清晨現采現吃。空心下肚,才能生出靈效。產量為數不多,僅夠二人之用。老堡主雖是……堡之首,平日隻此每日兩碗白蓮心,是他父女獨享,別無過分之處。此蓮花大如盆,實大如棗,輕身明目,好處甚多。因老寨主昨夜未回,多出一份,小姐特命與七爺送來點心。照例要在床上吃,少睡片刻,起身才好呢。”李琦接過一看,蓮心果是格外肥大,其白如玉,隻嘴上一點猩紅,看去鮮豔非常,共隻九粒,還未入口,便聞清香。二鬟連聲勸用,便吃了下去。果然色香味三絕,甘腴肥嫩,無與倫比。二鬟接碗退出,李琦隨即起身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