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田喬林認出楚忠厚,遂如釋重負。
“忠厚哪,你在這裏做什麼?這麼晚了,不會是出來踅摸點東西的吧?難道忘了當年被公安局抓去的那一次了?好歹是本村本莊的,抬頭不見低頭見,我也算保著你沒坐牢,以後得老實做人,踏實做事,別再黑燈瞎火的出來胡溜達了。”
“田大哥,我是……去世昌家下棋回來晚了,在這裏撒泡尿。”
“嗬,知道知道,你是個老棋迷嘛!”田喬林將手電筒撳滅,吧唧幾下嘴,這人心態真好,遇事冷靜,無論什麼境地總能反敗為勝,擰被動為主動,“楚老兄,你剛才看見什麼啦?”
“田老哥,看見……啥也沒看見,俺是白內障!”楚忠厚趕緊改口說。
“好吧!今晚的事隻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把今夜看見的聽到的全爛在肚子裏,聽好了?”
“知道知道……”
“哈哈,其實也就是沒啥事,不就是一條狗嗎?我和一個朋友去派出所長家喝酒,所長呢,見我朋友稀罕狗,就送給他啦,還怕不好帶,就給它服了點安眠藥……”
“是啊是啊,狗日的不給它灌藥,會咬人……嗬嗬……”
楚忠厚回到家裏,心髒的狂跳也沒有停止。他好像又進了一次公安局。老婆早睡了。他卻再也睡不著,田喬林啊田喬林。你居然販賣……過去的一幕幕曆曆在目,好多年來都不曾從記憶中抹掉。
過去,楚忠厚家日子過得窮,但是窮歸窮,他卻不偷不搶,不坑不拐。
可是有天夜裏,田喬林的哥哥田喬森家喂得十幾隻兔子被人投了毒。這件事在村裏引起軒然大波,這不僅僅是對良心的譴責,更是對田氏家族的仇視,一時間,全村人都成了嫌疑對象。
公安人員逐家走訪,最終將目標鎖定一向老實的楚忠厚,因為隻有他那天夜裏經過田喬森家,而且有人證,證人即是田喬林,他去鎮上喝罷酒回來正巧碰見。
公安局還從楚忠厚家翻出了一瓶用過的敵敵畏。於是,楚忠厚就被公安局帶走了。
幸虧楚世家族聯合湊錢,賠了田喬森家的兔子錢,才把楚忠厚放出來。回來後,整天耷拉著腦袋,神色恍惚,不久,便喝了那半瓶敵敵畏,幸好被老伴及時發現,才搶救過來。
田喬林對古城崗子很是仇恨,他認定,田之行的命就是那裏的鬼給勾走的。
幾多日子以來,田喬林總是夢見田之行,而且還發生了一件怪異之事。
這天早晨,他一推門,就看見門邊放著一雙半新的黑皮鞋,鞋麵上還蒙了一層淡黃色的塵灰,鞋跟處粘著一截泥土,好像剛剛有人穿過,而且走了一夜的泥土路。
田喬林嚇得倒吸一口涼氣,頭皮頓時炸得老大,差點一屁股坐倒。
這雙皮鞋被田喬林扔了,扔到村邊的古城河裏衝走了。他還不放心,直到目送那雙鞋子如兩隻小船般在水麵消失,這才憂心忡忡的回了家。
田喬林認得這雙鞋子,是田之行生前常常穿的。
難道田之行尚有未遂的心願?未竟的孝行和人情嗎?
這雙黑色皮鞋,如咒符般塞在田喬林腦海裏,滿滿當當的,再也沒法排除。田喬林不認為這是巧合,他曾固執地努力去否認,但是越否認越會生出更多的疑點。第二天早晨,田喬林依然早早地去拉開大門,揪心地往門邊瞅著,一雙黑色皮鞋赫然靜臥,仿佛夜途依然疲倦崎嶇。
田喬林再去扔掉,第三天鞋子依然回到原處。
田喬林怕了,不得不將這件事首先在家裏公開。
老伴比他還怕,前些次的怕,她僥幸逃脫,此次卻一點兒也沒落下,田氏竟嚇得不敢出門,天剛擦黑,便關了大門、房門,說話聲氣也低低輕輕的,再不敢鬧出大點兒的動靜。
田之程和小妹田之榮去田之行的墳上,按著神婆的囑咐,埋了幾頭大瓣蒜,然後拈香燃紙,對著“供桌”連念三遍:
兄弟兄弟你莫停 陰間大道任你行
兄弟兄弟你不冤 黃泉大道你最寬
兄弟兄弟別回頭 天堂有路你增壽
……
田之榮與大哥同時誦禱,她隻需改一個稱呼。
如此做過之後,田喬林心寬了不少。第二天,仍是乜著眼揪著心,輕輕地推開大門:啊——一雙半新的黑色皮鞋仍然不請自到,趴臥在門口中間。
田喬林不禁眼前一黑,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