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謝頂,臉型挺好看,謝頂成就了他的威信。
主任為她倆倒了杯茶,自己仰頭閉目養了會兒神,東牆上掛著一張京劇臉譜和一叢野韭菜般的假發,下邊則搭配著一條純白色的長袍,應該是醫院裏的白大褂,隻是太髒,口袋被撕掉,就沒有半點醫院白大褂的特征了。
“怎麼?還有人學京劇?……”小陶問。
“嘿,要真學京劇就好了!這倒黴地方,人才真多,要不是我為了熬退休,早去看公墓了……”主任拍一下牆上的白袍,“你們幹脆把他弄走吧!他可是這裏的男一號,這潑猴真有才,能將全院同仁集中起來,模仿僵屍走路,好家夥,我們這兒都成茅山父的趕屍培訓基地啦,我在這七、八年,都沒這本事,我看下一屆主任,應該讓他來幹……”
小陶可以想象楚江童在這裏豐富多彩的生活,卓越嗔怪:“主任,那就讓他在這裏吧!我們弄走他,該往哪裏放?再說了,楚江童是潑煩些,但至少不會鬧出人命吧!”主任哎喲喲地捂著胸口:“減壽還不如出人命……”
“主任,他自己私自出院,萬一有個閃失怎麼辦?”小陶一本正經起來,她明白,對待精神病人,隻有從技術上克服,藥物基本不起作用。主任說:“他肯定沒有閃失,我的兩個年輕美麗的護士比奧巴馬的保鏢還警惕呢!”
一群精神病人正從屋裏出來,一個個形態各異,要麼自言自語,要麼自說自笑,要麼愁眉苦臉,要麼拍掌大笑……
門口有個老年女人喊:“報告——”
主任應一聲:“進來——”
老女人頭發全白,衣著卻極為鮮豔,穿著黑色高跟鞋,零碎忸怩的步子戳著水泥地麵格外響亮,她進門後,先衝倆姑娘頷首酸酸一笑,然後徑直走到主任辦公桌邊,伸手從胸罩裏摸出一個信封,手捂著半邊臉兒:“嘻嘻,羞死了羞死了!晚上看哦,帥主任,拜拜!”還做了個迷醉的飛吻。
主任嘻嘻哈哈著與老年女人說再見,飛吻,一側身,將信封丟進抽屜。
主任說:“嘿!我這已經收集了她一千五百多封情書,都夠出版一部《情書集錦》的了,四年來,她幾乎沒有間斷過,哎呦,你還真別說,隻有這樣,她才不會尋死覓活的,老天哪,我的這一圈頭發就是四年前脫掉的……”
卓越聽了,再結合所看到的現實,居然同情起主任來。尤其看到他做得那個笨拙蹩腳的飛吻,多像個俏皮而無奈的老小孩啊!
小陶護士說,去楚江童的房間裏看看吧!主任帶領,穿過一條長長的花磚鋪成的小道,道兩旁是修剪得平平整整的冬青花壇,在一處小屋門前停下,打開門,主任示意倆人捂住鼻孔。
一股撲鼻的尿臭味衝來,卓越趕忙捂住鼻子,小陶護士則不以為然。
屋子裏牆根處,擺放著三隻鐵製小桶——可能它們有著響亮的傳音效果。裏邊是澄黃的尿液。
主任搖著腦袋:“天下奇聞,天下奇聞,他一天不聽尿音,就過不了這一天呃!”
楚江童的床上全是書,有佛經藏學,美術集冊,偉人選集,時尚雜誌,裸體畫像集,網絡小說,還有一本美國作家歐文.斯通的《渴望風流》……
“不過這個楚江童挺有才,前幾天畫過一幅畫,那是個古代女子像,真像,可惜,不知放哪去了,這孩子,可能早知道你們來訪,就不回來了,要不去前坡墓地看看他。”
墓群處僅離這裏半裏地,說這話工夫便到。
楚江童正盤腿坐在一塊石頭上閉目養神,跟修煉老道似的。旁邊侍立兩位年輕漂亮的療養院護士,真好豔福。若不是倆護士身著工作服,如此幽靜肅穆的地方,有這麼三個人,定會被誤認為是仙界呢?
楚江童病著,卻仿佛再正常不過,正常時,反而給人一種反常狀態。
小陶護士蹙眉而望,真不知他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醒了對他好還是不好?隻要他好好的,就是對卓越最好的報答,終有一天,卓越會恢複記憶,她會記起他來的。而他並沒有忘記卓越,精神失常,應該隻是暫時,真實生活,還沒真正開始。
人在霧中竟然毫無知覺,待下山後,才看到不遠處的層層白霧氤氳著山林和房屋,如在夢中一般。當然,楚江童也在白霧中開始並結束著某種生活,也許,他為自己迎來一個新的生命過程,是快樂幸福還是痛苦惆悵,唯有自知,旁人契入不得。
楚江童的父母對他已經失去信心,寄托不能沒有,盼望他早日走出山間霧障,他要承載楚世家族的後代繁衍,這一點就足夠了。
爸爸酗酒已有多年,媽媽倒不酗酒,卻酗賭。
爸爸揪心地以為自己才是最優秀的。
楚江童小時候,爸爸曾將全部希望寄托於他身上,努力塑造他的外在內在魅力,好像天下隻有楚江童才是完美化身,可是自從楚江童讀了初中,就開始頑劣叛逆,偷偷吸煙、喝酒、早戀和女孩子私奔,那次居然讓女同學懷了孕,幸好,女方父母為了臉麵,才答應楚家以經濟賠償作為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