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燈,燈熄命絕。
一陣清涼的風,如同刀片一般鑽入靈棚。
楚江童默然而坐,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龐,雖然在模糊的燈光中,卻掩飾不住一股英氣與正義。
他一直處於痛苦的回憶中。
田之榮感到有些怕,便向他挪動了一下身子,窸窸窣窣的穀秸聲唰唰啦啦,如同一個耄耋老者踽踽夜行。
大哥田之程在屋子裏睡了,他還要準備精力,迎接第二天的追悼會發言。
田之行的父親田喬林此時正在堂屋裏眼睜睜地望著老伴。
此時的靈棚裏,隻有楚江童、田之榮和田喬林的侄子田玉堂。田玉堂是村支書,前兩天他忙裏忙外,今夜,他要為堂弟田之行守最後一夜。
楚江童是唯一的外姓人,他的連續兩夜堅守,隻因為——直到此時他和田之行斷開的友情才終於續接起來。想一想,人真是悲哀啊!那麼多美好的感情卻在彼此健康的時候被無情剪斷。
田之行的屍體躺在豪華的水晶棺裏,安然若睡,臉上覆蓋著一張黃裱紙。
每隔一會兒,楚江童便拿起幾張紙,就著油燈燃上,然後輕輕地放進一個黑色的瓦盆裏,忽忽地紙焰,由明到暗。
靈棚裏短暫的光明,讓膽小嬌豔的田之榮不由自主地盯著這個比自己小一歲的年輕人,這一刻卻對他產生幾許敬重與感激,她似乎,也在這一刻記起了童年,她曾經在小時候把他當作自己將來的愛情夢想。
時過境遷,歲月更迭,小時候的夢想卻如雲霧般消散。
細密的雨腳在靈棚的頂端詭秘地爬著,如千萬隻蟻群正傾巢出動。
靈棚外暗夜如漆。
村裏的狗吠聲突然猛烈起來,仿佛正追著什麼在亂跑,從村東頭一直追到村西頭。田之榮縮緊身子,臉色刷白,擠到楚江童的身邊,顫抖的肩頭如同家雀突遇冰天雪地。田玉堂更是怕的不知所措,一支接一支地抽煙,手指哆哆嗦嗦,打火機也落在地上。
一股冷風呼地刮進靈棚。
楚江童睜大雙眼,一股淩怒目光射向靈棚門口,如兩道閃電。
喵兒——
一隻野貓慘叫一聲,靈棚劇烈地顫抖震動起來。
油燈突然熄滅了。
楚江童一把抓起瓦盆裏的火棍,護住棺材。田之榮已將她香氣濃鬱的身體塞到他懷裏,田玉堂驚叫一聲,嗖地向靈棚外跳著跑去。
楚江童在黑黑的靈棚裏仔細傾聽者野貓的動向。
野貓已經不知去向。
突然,一個硬邦邦地軀體向他撲壓過來,他本能地護住田之榮,同時出拳擊向這個硬邦邦的軀體……
楚江童從小就練過三腳貓拳腳,省城藝術學院被勒令退學後,在那裏流浪了三年,一次偶然機會,於千佛山偶遇一位江湖老道,跟他學了些功夫,隻是若幹年過去了,他雖說一直堅持練功,卻總覺得無甚長進。
擊出的一拳,如同打在一個硬梆梆的牆壁上,手臂生生地疼痛。
田之榮嚇得已經喊不出聲來,死死地抱著他的手臂,仿佛這是她生命中的最後一根稻草。
靈棚裏。
地上的穀草唰唰啦啦,腳步聲異常詭秘,慢慢地向著門口踱去,楚江童借助棚外天空的微微光亮,看見一個高大的黑影,晃晃悠悠地,好像喝醉了酒一般,出了門口,一會兒便消失了。
啊?田之行!這是怎麼回事?
他拉著田之榮奔出靈棚。
靈棚外已經聚來幾個幫忙的人,亮著手電,一道道光束,射來射去,待照到楚江童和田之榮時,都嚇得一聲驚呼。
“慌什麼?快點上燈!”楚江童命令道。
眾人隨著楚江童進了靈棚,點亮燈。
隻見豪華的水晶棺材,蓋子翻在一邊,地上雜草混亂,黃裱紙一片狼藉,再去看看棺材內。
啊呀——大家嚇得紛紛躲藏,慌亂地亂擠亂撞。
楚江童卻不驚不慌,仍然站在棺材前。
田之行此時的樣子確實令人心驚肉跳:臉上的黃裱紙已經不知去向,一隻手扳著棺材的邊沿,另一手撐著棺材底麵,好像剛剛從外麵回來,臉色慘白如霜,原本兩隻閉著的眼,此時卻瞪得老大,白光光的,好像正對著誰發怒。
靈棚裏隻剩下楚江童一個人,棚外聚著幾道手電光,卻再也沒有誰敢邁進靈棚內一步。
楚江童默默地注視著田之行的臉,伸手捂住他瞪大的雙眼,一股沁涼的冰雪之氣,在他手掌中停留彌漫,好不容易,將他的眼皮撫下,可是,一會兒,又嗖地彈開,依然仇怒地望著他。
楚江童料到,這個田之行的屍體,已經陰魂出竅,隻好扯一張黃裱紙,覆於他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