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兩者之間仍有一些小小的分歧,以至於單烏這個人影始終還是有些模糊不清。
“過去你做下的這些事情,後悔麼?”一個聲音在單烏的左耳邊響起,然後單烏的麵前便出現了碧桃那張臉,清清楚楚線條分明栩栩如生,好像她真的就活生生地站在單烏的麵前一樣,胸口一柄匕首,伴隨著一團正在洇開的血花。
“後悔,但是如果再來一次的話,我還是會這樣做的。”單烏看著碧桃的臉,沉默了片刻之後,緩緩開了口,“我會記得這份進退兩難的悔意,就像記住你那樣,我會讓它時刻提醒我,當一個人得不到真正的自由的時候,會是多麼無力且悲哀的一件事……所以,我會將它們交付給我的決心,而不是時間。”
碧桃默默地看著單烏,勾著嘴角微微一笑,而後身形散去,隨即,一團光影再次凝聚,這一回出現的卻是老乞丐,一臉慈愛之色地看著單烏,微微地點著頭。
“如果你現在遇到他的話,會用什麼樣的心情呢?”那飄渺的聲音繼續問道。
“我記得你教我的那些事情,它們很有用……”單烏回答,“這個時候能再見你一眼,真好……”
“保重。”老乞丐的嘴唇無聲地吐出了這麼兩個字,轉而消散。
繼而,文先生負著手,緩緩在單烏的麵前轉過身來,依然是那一副萬事盡在掌握的表情,並且主動地開了口:“那麼我呢?”
“感激過,恨得咬牙切齒過,恐懼到幾乎夜不能寐過,也發自內心地向往過。”單烏盯著文先生的雙眼,默默地挺直了脊梁,“雖然一些感情現在已經沒有當初那麼強烈了,但是,我說過的話,依然有效。”
文先生聞言,仰天大笑。
……
一個個曾經在單烏記憶之中留下過深刻痕跡的人就這樣一個接一個地出現在單烏的麵前,逼迫著單烏梳理著自己的情緒,沒有逃避,沒有隱藏。
之前在反複不斷的心魔拷問之中漸漸變得疏離於人世的心境奇怪地消失了,旁觀者成為了實實在在的紅塵中人,那些歡喜悲傷全都變得無比真切——真切到單烏甚至能清晰地感應到自己身體裏為此而生出的理智之外的存在。
後悔不可怕,悲傷不可怕,遺憾不可怕,愧疚不可怕,歡欣不可怕,眷戀不舍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自己沒有麵對這一切超出常態的情緒的勇氣,是自己沒有坦然接受眼下這個自己的氣魄和胸懷。
“我開始理解什麼叫做人道了。”單烏喃喃自語著,看著自己眼前最後漸漸成型的一個影子——那個影子正是他自己。
於是單烏笑了起來:“雖然有時候也的確是個很糟糕的人,但是總算也是有些可取之處的吧。”
然後單烏看著那自己的影子煙消雲散,化成了一團跳動著的沒有形狀的暗色——這東西正是心魔。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心魔拷問。”單烏長舒了一口氣,伸手往那心魔觸了過去,那團暗色稍稍跳動了一下,自然而然地就融入了單烏的身體。
——有光必有暗,有白晝必有黑夜,而一個人行走在陽光下,總要有影子的存在,才意味著這個人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於是,單烏的身影在這一刹那終於完全變成了實體,承受著周圍那些雷暴的攻擊,卻再沒有一絲半點的動搖,於是那些強大的力量便成了滋補之物,一點一點地將單烏的身體往更為凝實的方向推動。
甚至還有一絲天機混雜在了這片雷暴之中,流轉過了單烏的身體,讓他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睛,而後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來。
……
黎凰依然停留在太虛幻境之中,她沒有做出什麼多餘的可能會打擾到單烏的事情,但是這並不妨礙她切實地體會著單烏在晉升元嬰的過程之中的種種體悟。
“有光必有暗?”黎凰在單烏接納了自己的心魔的那個刹那,默默地嘀咕了一句。
——光暗相生這一點,與黎凰所修的大道可謂一脈相承,所以其對黎凰的提點作用,甚至高過了單烏那漫長和艱難的心魔拷問。
而黎凰正準備等著單烏大功告成之際適時送上恭喜的時候,她也同樣感應到了關聯在單烏身上的那縷天機。
於是,在稍稍的驚詫之後,她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這元嬰天劫……還真是夠難熬的啊。”
“這後繼的倒黴事……仍算是天劫麼?”單烏那頭也忍不住自嘲了一句。
“節哀順變。”黎凰如此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