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盡心血,誰作斷魂啼(2 / 3)

唐天霄立於案前,如一株被秋風刮過的白樺,縱然挺直依舊,卻已枝葉蕭索,全無春日裏蓬勃盎然的生機。

許久,他忽然將那兩截斷梳抓住,轉身奔出乾元殿。淩亂匆促的腳步中,他冷冷拋下話來:“若發現你們兩個串通她來欺騙朕,朕饒不了她,也饒不了你們!”

唐天祺擦擦額上的汗,輕聲嘀咕道:“那麼大火氣,誰吃飽了撐的跑來惹你?”

他轉身想離去時,靳七忙拉他道:“侯爺,現在可不是避嫌的時候!今天這事是你招出來的,你可別想逃。指不定呆會兒還出什麼事,若鬧得大了,我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五十大杖!”

唐天祺的確打算先行出宮,轉過頭來再叫人過來打聽消息,以免有什麼事給當頭抓住撒氣。他從小就時常來往於宮中,深知這位堂兄的脾氣,平時雖是溫和隨性,一旦麵臨大事,那等剛毅果決鐵血無情也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了的。

不知什麼時候起,關於可淺媚的事,已無一不是大事。他年紀雖輕,到底久在朝中,耳目不少,幾番折騰都大致知道些,若要不理時,隻怕當日和自己結拜的那個活潑潑的異族少女當真要天人永隔了。

何況……

當年,為了一己私仇,他曾遷怒於另一個和她麵貌相若的女子,讓她痛失愛子,險些送命。

多少時日過去,午夜夢回,他依舊覺得極不安心,一直試圖在這個和那女子交好的結拜妹妹身上有所彌補……

他歎口氣,向靳七揮揮手道:“走吧走吧!有棍杖敲下來一準兒先敲我身上,砸不著你這老東西!”

怡清宮。

滿地落葉,一院蕭索,耀眼的陽光下,老榕淅淅響著,粗大的樹幹似支撐不住層層籠下的厚重枝葉。

往日洋溢著清脆笑聲的屋宇已全然不見了原來的華麗和尊貴。厚厚的原色木板把精雕細刻的瑣窗密密地釘死,不留一絲縫隙。

一名內侍正從僅餘的一尺見方的小窗洞裏拿出一碗白飯和一碗青菜湯,猶疑地往裏麵探視著。

另有三四名內侍正圍在旁邊,著急地問道:“怎麼樣?看到了嗎?”

那內侍愁道:“哪裏看得到?黑得跟個棺材一樣。”

便有人接著道:“嗯,八成已經死了。要不要報告上去?”

“報告什麼呀,多一句嘴,說不準少一條命。皇上最近殺氣重著呢!”

“那怎麼辦?再有幾天,說不準人都臭了……”

幾人想著往日那個千嬌百媚的淑妃娘娘正死在屋裏腐爛發臭,隻覺那秋風吹到身上,竟起了一層層的雞皮疙瘩,生生地打起了哆嗦。

“你們在看什麼?”

身後什麼傳來男子冷沉的喝問。

幾人回頭,唐天霄一身玄黑金繡團龍常服,正負手立於階上,目光森冷如刀。

“啪”地一聲,內侍手中的白飯和菜湯跌落地間。內侍們慌忙跪下磕頭見禮,眼神裏已滿是驚懼。

唐天霄瞥過地上的飯菜,問道:“她沒吃東西?”

內侍伏在地上對視幾眼,料得瞞不過去,隻得答道:“奴婢們一日三餐都有準時送.入,但淑妃已經三日不曾取食過……”

唐天霄笑道:“朕曉得她為什麼不肯取食。她向來刁鑽挑食,這樣寡淡無味的粗劣飯菜,自然是不肯吃的。”

他彎腰對著那個黑黑的小窗洞,高聲道:“可淺媚,你說,朕說得對不對?”

屋裏死一般地寂靜著,隻有嗡嗡的回聲不急不緩地在梁宇間旋繞。

“可淺媚!可淺媚!回答朕!可淺媚!”

他繼續高喊,脊背上的寒意直衝腦門,連手足都似僵硬了,一層接一層的汗水卻迅速**了衣裳。

唐天祺也破例來到了這妃嬪所住的宮室內,圍著封得緊緊的外廊走了一圈,便跑到殿內,看著封得嚴嚴實實的門扇,揚頭就吩咐道:“來人,先把門上的木板拆了!”

內侍應了,見外麵的唐天霄未曾提出異議,便各各找出前兒封閉宮門時所用的工具,敲的敲,撬的撬,拉的拉,要把上麵厚實的木板拆下。

可那木板釘得極牢固,半天也沒能拆卸得開。

唐天祺焦躁,正要親自上前動手時,唐天霄衝過來,飛快一腳踹在側麵,接著又是一腳。

靳七慌得連去扶他,叫道:“皇上,仔細腳疼!”

他的力道極大,那木板卻鬆動了。唐天祺過去借力狠狠一扳,終於把那木板拆下,露出給折騰得滿是瘡痍的門扇。唐天霄再上前使力一踹,那掩著的門扇也便“吱呀”地呻.吟一聲,給踹飛到了兩邊。

唐天霄踏了進去。

屋裏依舊黑黑的,有空氣不流通造成的濕腐氣息。

唐天祺忙道:“快取幾盞燈來!”

一時燈燭點燃送上,那些內侍揣不透唐天霄的心意,也不敢擅自進.入,隻有唐天祺和靳七各執了一盞燈跟了進去。

屋裏給劫掠過一般淩亂,滿地俱是散亂的衣被帷幔,傾倒的桌椅,和零落的器物,半點不見曾經的豔冶精致。

“淺媚!”

唐天霄高叫著,把手中的燈盞舉得高高的,小心避開腳下的各類障礙物,尋找那個讓他恨入骨髓卻舍之不能的小女子。

沒有人回答。

幾處帷幔因早已換成素色的,並未給撤去,此時有零落於地的,也有依然掛著的,在本就淩亂的地麵投下了憧憧暗影。

唐天霄走到床前,抓起胡亂堆著的衾被,猜著會不會看到蜷於其中的小小軀體時,卻失望地發現,下方空空如也。

他丟下衾被,手指拂上軟枕,似覺出微微的潮意。

許是這屋子給密閉後空氣太潮濕的緣故吧?

他茫然地想著,繼續往別的角落尋找。

三人手中都舉著燈火,在這偌大的屋宇雖然還是嫌昏暗了些,可大致的情形,到底還是能看得到的。

靳七甚至蹲下.身,把床榻下方也找了一找。

根本沒有可淺媚的蹤影。

唐天霄眼神閃爍,已說不出是痛恨還是悲憤。

他轉頭問向唐天祺:“人呢?”

唐天祺無措地四處打量,訥訥道:“這個……她給關在這裏,總不會飛到別處去吧?”

唐天霄的眼睛都紅了,怒道:“不會飛嗎?未必!這皇宮原就是南楚的皇宮,連太監宮女也不少是南楚時候留下來的,她喜歡的那個信王神通廣大著呢,保不準便裏應外合把她接了出去!她……她可不是正一心要離開朕麼?”

唐天祺歎道:“怎麼我就覺得她一心就在皇上身上呢?”

唐天霄將他推得一個趔趄,斥道:“朕不想再聽你為她辯解一個字!也別讓朕再看到她,否則朕一定親手把她給勒死!”

唐天祺心中不服,到底不敢和他爭辯,低一低頭,向後退了兩步,便要先行出去,留他自己慢慢研究可淺媚的逃走方法。

這時,他的腳下仿佛給什麼絆了下。

垂頭看時,不過是不知怎麼從時候脫落的一堆素帷而已。

可剛絆住他的感覺,絕對不像是輕軟如無物的素帷。

他彎下腰,扯開那淩亂的素帷,將燈盞移近一照,已失聲喊道:“三妹!”

唐天霄大驚,急急奔過去看時,素帷之下,悄無聲息臥著一人,素色小衣,長發委地,麵色灰白,緊緊蜷著軀體一動不動,再看不出是死是活。

“淺……淺媚!”

唐天霄的臉色刷地白了,慢慢蹲下.身去,放開燈盞,向她伸出手去,卻顫動著指尖許久不敢碰她。

唐天祺卻已伸出手,在她額上摸了摸,又一探鼻息,已喊道:“她還活著!皇上,她還活著!”

唐天霄聞言,手指終於搭她的手臂。

肌膚上的溫度隔著單薄衣衫燎燙著他,讓他慌忙縮了手,又飛快伸出臂膀,將她整個兒抱入懷中。

她燙得可怕,身體也極輕,原本玲瓏的身段在短短幾日內便似給抽去了所有的精氣神,瘦得隻剩了幹燥的皮膚包裹著硌人的骨骼。

他說不出話來,努力讓自己呼出胸口給掐住般透不出的氣息。

他終於顫抖著勉強呼出了心頭掐住的那口氣,卻驚恐地發現,她的呼吸細弱得幾乎感覺不出來。

她是還活著,可僅限於還有一口氣而已。

他抱緊她,猛地衝了出去,嘶啞地喊道:“太醫,太醫,快傳太醫!”

怡清宮早就被折騰得沒法好好住人,唐天霄將她小心靠在自己懷裏,一路奔回乾元殿。

陽光如此炙烈灼人,他的眼睛忍不住那種漲痛和酸澀,有滾燙的熱.流堪堪欲落。

把她放在自己的床榻上,握.住那枯幹的手指,他啞著嗓子喊道:“太醫!太醫呢?”

早有腿快的內侍飛奔著去請了,唐天祺也是焦急,一忽兒跑進內殿查看可淺媚情形,一忽兒跑到殿外去張望太醫的蹤影。

待幾名太醫急急奔過來,唐天祺已張口斥道:“你們一路上在學螞蟻爬嗎?”

其實不是太醫在學螞蟻爬,是他自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團團轉。

而殿內守在床榻前的那位,已如煎透了的螞蟻般悶了頭坐著不動彈,連臉色都像被煎過般灰暗。

太醫近前,剛要見禮時,唐天霄抬眼看到他們,已是精神振了振,說道:“都免禮,快來給淑妃治病。”

四名太醫院裏最好的太醫忙輪流上前,依次給可淺媚診過脈,臉色便都有些灰暗了。

唐天霄見他們退到帷幔後低低地商議許久,忍不住斥道:“怎麼這麼磨蹭?還不開藥來?”

太醫連忙應了,急急開了藥,令人去抓來煎上,又上前稟道:“皇上,淑妃這藥,隻能先開一劑吃了試試。但淑妃病勢已沉,恐未必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