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咽無聲,薄情如飛絮(2 / 3)

他一把奪過那聖旨,仔細看時,心頭更是驚怒。

這聖旨的確是偽造。

但如果不是他能確定自己根本沒有親筆寫下過這樣一道聖旨,隻怕連他自己也分不出真假來。

字跡是模仿的,卻已惟妙惟肖,一勾一捺,無不神似;而用的玉璽也的確是他的皇帝大寶。

他的玉璽要麼帶在外朝書房,要麼留在乾元殿。

可淺媚曾有機會接觸到玉璽,但她已經許久不曾到這兩個地方去了。

而以她的書法功底,即便能對他的字體非常熟悉,也沒法模仿出他的神韻來。

還有十多個衣著鮮明的禁衛軍和小太監……

可淺媚和她的同黨,可真是不簡單!

唐天霄抿緊唇,將手中的假聖旨捏緊,狠狠扯裂,甩在地間。

吳尚書伏在地上瑟瑟發抖,再不敢說一句話。

唐天霄慢慢轉頭過,望向卓銳,寒聲問:“陳材已經在追蹤了?”

卓銳答道:“是。都穿的便裝,加上已經接到命令的暗衛,人手應該是夠了。”

唐天霄便在主座緩緩坐下,沉聲道:“那麼,我們便等著消息罷!”

有侍女送上茶來,他便也接過茶,靜靜地啜著,竟似已完全平靜下來。

可卓銳留心細看,卻覺他的眼眸越發地幽深莫測,安然凝坐的姿態猶如川澤靜默,卻似有烈焰潛湧,隨時便要爆發出來,將周圍的人焚得屍骨無存。

他忽然便覺得,可淺媚暫時還是別給他找到的好。若給捉回來,隻怕要吃大虧,絕不可能像上次那樣和和稀泥便由著她敷衍了事了。

不過,如果可淺媚找不回來,隻怕他們這些當臣子的,從此就沒好日子過了……

正想著時,陳材已匆匆走了進來。

“皇上,已經發現他們蹤跡!”

唐天霄抬頭,眸光灼灼,“她呢?”

他沒說清是誰,陳材卻再清楚不過,立刻答道:“都在一處。他們那身衣服太過招眼,因此在一處民宅呆了片刻,換了民間裝束,從後門分批離開,進了一家妓.院。”

“妓.院?”

“對,那裏龍蛇混雜,我們一時不便行動,遣了些人混了進去監視。可淑……可她和那個北赫人身份似很特殊,被小心看護在妓.院的後院裏。目前我們重點就監視著他們兩個。”

沒錯,就是他們兩個。

唐天霄緩緩將茶杯拍在桌上,冷然說道:“那還等什麼?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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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本就富庶,何況是瑞都這樣的繁華之地,花街柳巷自然是少不了的。

瑞都的百花樓,不過是大小百餘妓.院中的一間,不算很大,生意也不是特別火,但也有那麼三兩個出色的紅牌姑娘撐著,故而雖不是很招眼,卻也挺熱鬧的了。

後院都是老.鴇和下人自住的屋子,倒還算清靜。可淺媚默然倚坐在窗邊,托著腮出神地望著院子裏一棵開始掉葉子的老銀杏。

挺拔的樹幹,秀逸的姿形,蓊鬱的冠蓋,原以為足以一生憑恃相依,原來也不過煙火紅塵間的匆匆過客。

舍得舍得,她也懂得有舍才有得。

可她想得到的到底舍去了,已經舍下的卻不得不撿起。

床榻上,小娜和暖暖正在給卡那提清理傷口。他在獄中受的罪過卻不少,此時給揭開汙衣清洗敷藥,自是疼痛,呻.吟之聲不絕於耳。

終於,他耐不住發作起來:“曹姑姑,曹姑姑,他們怎麼這麼粗手笨腳的?淺媚呢?淺媚!淺媚你過來!”

可淺媚依然趴在窗邊,充耳不聞。

一個穿著大紅衣衫的中年婦人便走過來,俯了身,低低向她道:“公主,你就去陪他一會兒吧!這公子也算是義氣了,給這麼著折磨,王爺的事,卻半個字都不曾提及呢!”

曹姑姑是百花樓的老.鴇,而百花樓則是信王在瑞都安插的據點之一。這次的行動,信王沒出麵,卻曹姑姑直接指揮的。信王布於宮內外的眼線,連她都不知道,曹姑姑卻一清二楚。她在信王心裏的份量,由此可見一斑。

可淺媚不好不理,隻得懶洋洋站起身,慢慢走過去。

她卻是寒素貧民家小媳婦的打扮,穿著墨青色窄袖短襖,烏黝黝的長發結作一根大辮子垂在前胸,通身清素無彩,連嘴唇都微微發白。隻是行動之際,隱隱見得腰間所纏腰帶有些特別。

那和衣衫接近的底色上,有著豔麗如彩蝶般的五彩花紋,雖隻窄窄的一道,不經意間已流露出了絲絲的嫵媚風情。

她坐到床邊,拿帕子給床上的北赫少年擦著汗,微笑道:“卡那提哥哥,你也這麼怕疼呀!”

卡那提便不再呻.吟了。他牽著她的手,胡亂擦一擦自己額頭和鼻尖湧上的汗滴,讓自己憔悴瘦削的麵龐顯得精神些,抬頭笑道:“我不怕疼,我隻怕我罪受得夠了,也沒有人心疼,那我就白疼了!”

可淺媚道:“誰讓你不聽話四處亂跑的?疼了也隻能白疼了!我才不心疼。”

卡那提將她的手拽得緊緊的,很是傷心地說道:“我有多喜歡你你又不是不知道,還和那個大周皇帝在荊山裏親親我我一呆好久。你可知道我多難受?忍不住偷偷出來找你,又見你和那皇帝摟摟抱抱,你可知道我有多刺心?要不是一時氣不過露了蹤跡,也不至於被那狗皇帝埋伏的眼線抓住!”

和唐天霄摟摟抱抱?

可淺媚猛地記起,那日他們出了破廟下的秘道後,曾在坡上說了許久的話,唐天霄千方百計哄她歡心,又說他從不是好人,可絕不會亂傷無辜……

她歡喜,然後與他繾綣。

那時,山林裏曾有騷動,他說是隨從在打鬧,隨即便帶她下山,回宮……

原來卻是目的達到,他終於誘捕到了他想抓的人……

卡那提不再呻.吟掙紮,小娜、暖暖的行動便快了許多,這時已包紮好傷口,為他披上潔淨的衣衫。

卡那提精神恢複些,便更不老實,也不顧肩背部的疼痛,強把她按壓著坐到自己身側,抱怨道:“淺媚,你摸著良心說,我對你是不是還不夠好?你哄我幫你的好七叔對付那個大周皇帝,我也就聽你的話在父親那裏幫信王和太後說話。你要和親,我攔不下來,等你走了我一樣還在幫他們。想你想得緊了,還千裏迢迢跑來看你,可你又待我怎麼著呢?我想和你好,你百般推拒;可一轉頭自己就把你七叔辛苦經營的那些毀於一旦,去和你七叔最討厭的男人好……”

曹姑姑見兩個侍女已經收拾得差不多,遂道:“公主,你且和卡那提大人說會兒話,我帶她們去前麵看看。如果沒有異常,一會兒我們就出城吧!”

很快就能走了嗎?

遠遠離開這座江南城池,離開……唐天霄,回到那可以任她縱馬馳騁縱.情放歌的草原,再也不回來?

可淺媚神思恍惚,低低道:“七叔呢?在城外等著我們嗎?”

“這個……我們隻是奉命行事,王爺的行蹤,我並不清楚……”曹姑姑幹幹地笑一聲,又轉向卡那提,用生澀的北赫話說道,“公子也抓緊些,我們得在大周皇帝發現公主失蹤前趕出城去。”

卡那提點頭,斜睨向可淺媚的眼神便有了幾分得意。

而可淺媚看著曹姑姑等人離去的背影,卻是一陣難受。

曹姑姑既是直接聽命於信王李明瑗,李明瑗的蹤跡,她不會不知道。

李明瑗一手將她養育成人,視她如掌上明珠,隻是如今,他已經再也不敢相信她了。

她正垂了頭難受些,手上忽然一緊,身體已被卡那提拖上了床。

她一驚,忙要掙開時,卡那提已笑道:“淺媚,曹姑姑讓我們抓緊些!”

難道會是這意思?

“她隻是讓我們好好說會兒話!”可淺媚怒道,“放開我!敢再強我,信不信我閹了你?”

卡那提寸步不讓,讓她的身軀緊緊扣到身.下,親著她的麵頰,得意說道:“不信!閹了我第一個倒黴的是你七叔!不然他為什麼要千方百計救我出來?你又怎麼舍得丟開那個漂亮皇帝出宮?在獄中我就算著了,我不供出他,他一定會想法子救我。我若死了,他和李太後的麻煩就大了!”

可淺媚將腿支起抵住他的進擊,摸向腰間的鞭子,恨恨道:“卡那提,你威脅我?”

卡那提怔了怔,忙轉作笑臉,柔聲說道:“沒有,你曉得我對你有多好!還有,你知道嗎?你這次真的傷了信王的心了!行刺失敗後,他聽說是你背叛了他,粒米未進,喝了整整兩天酒。我去看他時,他恨得用簪子把自己手背紮了好幾個洞,說後悔不該聽了信王妃的話,一味怕傷著你,才會讓你如今不分是非不顧廉恥屈身事仇……”

可淺媚攥緊腰間的鞭子,卻沒能抽出來,隻是高聲喊道:“你胡說!唐天霄根本不會濫殺無辜,更不會屠城!七叔想我幫他,故意拿這話來騙我,好讓我轉頭對付唐天霄!我明明就是可燭部的公主!我們可燭部的大仇,我早就報了!”

卡那提笑了起來:“淺媚,唐天霄有沒有屠城,有沒有殺了你全家,我是不知道,但我卻曉得,你根本不可能是可燭部的公主!可燭部是那年的二月初被滅的,二月中旬消息才傳入朝中,可你在正月底便已被信王帶入王宮醫治,你是哪裏跑出來的可燭部公主!”

可淺媚周身的血液驀地冷了。

“你……你胡說……”她的聲音明顯低了下去,並且打著寒顫,“你們都是因為看我喜歡上了大周的皇帝,聯成一氣來騙我!若我不是可燭部的公主,若我真有那樣的血海深仇,你們為什麼不告訴我?一個人也沒告訴我!”

“因為沒有人敢告訴你!”卡那提挪開她無力搭在腰間的手,摸索著去解開她的鞭子,丟到一邊,又去解她的衣帶,繼續說道,“你知道信王多疼你嗎?知道你變了心,也隻敢告訴你,你是他在大周屠得差不多的南楚城池外救起的!他沒敢告訴你,你的父親就是那座城池的守將,他殉國後,大周皇帝下令把他頭顱被掛在城頭二十多天,被北風吹成了一顆發黑的骷髏!他沒敢告訴你,你的叔伯家人被攻入城池的周人殺得幹幹淨淨!他沒敢告訴你,你和你的母親姐妹本來逃在郊野,可你撿柴回來,眼睜睜看著她們在你麵前被周兵活活蹂.躪至死!當時你才十一二歲,可你瘋了般衝上去把那十幾個周兵殺了一大半,等信王趕到幫你除去剩餘的周兵時,你真的瘋了!你紅著眼睛隻想殺人,連信王妃都被你砍了兩刀……”

“我沒瘋!我沒瘋!卡那提,你別想著用這個來哄我!我相信他不會這麼做……他的大周不會……”可淺媚無力地回避他的糾纏,胸臆間卻有不知從哪裏鑽出的濃重的酸意,直直地竄上眼眶。

她眨了眨,才能將那熱淚忍住,扣住他不老實的手,喑啞地說道:“卡那提,這些……以後再說好嗎?你傷口不疼嗎?先出城,待我見了七叔,我會問清……問清……”

“別問了,絕對是真的!可你想不起來最好,淺媚,我也不想讓你再變成瘋子!”這北赫男子碰觸到向往已久的柔美軀體,已興奮得哆嗦,“我不疼。你是我最好的止疼藥!你……你還要拒絕我嗎?你寧願跟那個親口下旨屠你全家的大周皇帝嗎?”

可淺媚還想怒斥他在胡說,舌頭卻打了結般吐不出字來。

而卡那提已吻住她……

她透不過氣,卻一點也不美好,絲毫沒有和唐天霄親昵時的神魂俱蕩,飄然欲仙。

唐天霄……

胃部一陣陣地翻湧,腦中卻忽然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