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雷駭電,無計相回避(3 / 3)

待午時回來看時,可淺媚依然在縮在被窩裏蒙頭睡著發汗,兩個北赫的侍女卻被她打發到禦花園那裏去找什麼煎茶吃的草藥,說是北赫的秘方,以往吃了很有效用。

唐天霄看看外麵還在淅瀝瀝下的秋雨,悄悄叫來香兒等人吩咐道:“那什麼草挖回來後先叫太醫看一看,如果和太醫配的藥沒衝突便給她煎了;若是有不妥,不拘找什麼味道相似的補藥給他煎一味喝了就算。隻是這樣的雨天,萬不可讓她再出去淋著了。”

近日他另有要事在身,見可淺媚並無大礙,隻是一味憨睡,也不吵她,自行回乾元殿了。

到晚上他再過來瞧時,可淺媚已起了床,正披著衣服在案前寫字。

他素日知道可淺媚厭文喜武,見狀倒也希奇,笑道:“生個小病居然從俠女變成才女了?今日朕可算是見識了!”

可淺媚麵色還是有些蒼白,眼睛卻已恢複了澄亮,聞言也不生氣,怔怔地盯著寫完的字,好一會兒才抬起頭,向他嫣然笑道:“我本來就是才女,你不許小瞧我!”

唐天霄聽她聲音清脆,再聽不出著涼來,心下也是歡喜,接過香兒遞過來的茶水,一邊喝著一邊看她寫的字,卻是抄寫的《詩經》裏那篇《木瓜》。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他笑道:“不錯,的確是才女,連《詩經》都看起來了!我本以為你隻會背《三字經》呢!”

可淺媚隻作聽不出他話中的嘲笑,站起身將外衣往上拉得緊些,說道:“以前先生教我這首詩時,我挺煩惱的。”

唐天霄奇了:“煩惱什麼?這首在《詩經》裏算是很淺易的了。”

“是啊,我看得懂。先生教我,做人呢,要知道感恩。人給了我一隻木瓜,我就得回報一塊美玉。可送我木瓜、桃子這類小東西的人多得很,我哪來那麼多的美玉回報呀?”

唐天霄失笑:“沒錯,沒錯,都得用美玉來回報,隻怕你得把怡清宮都給拆了賞人呢!”

可淺媚點點頭,“旁人給我一隻木瓜,我便還他一隻木瓜;旁人給我一枚桃子,我也便還他一枚桃子。我可不想吃虧。”

唐天霄笑道:“你還人家兩隻三隻也沒關係。若不夠還了,我幫你還。”

可淺媚低頭弄著隨意散落的衣帶,卻愁道:“可你給我的木瓜,我又用什麼還呢?”

唐天霄拍拍她的頭,柔聲道:“你真要還?”

可淺媚掃了一眼滿屋的珍貴什物,歎道:“我倒是想還,卻連顆青棗都還不起。”

她竟似十分煩惱,忽抬頭問他:“如果我賴帳,什麼也不想還你,你會不會怨恨我?”

“你說呢?”唐天霄放下茶盞,提過筆來,飽蘸墨汁,在她那篇《木瓜》後繼續寫上一行字,然後擲筆笑道,“你若什麼都不想還,就這個替代吧!”

那行字力遒韻雅,疏放秀逸,卻也是《詩經》上素來為人稱頌的十六個字:“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可淺媚靜靜地看著那行字,隨手抓過唐天霄剛喝過的茶盞,闔在雙手間慢慢地喝著,眼眸裏有沉醉般的迷.離閃動。

唐天霄溫柔地攬住她的腰,昵聲問:“你願意嗎?”

可淺媚吸了吸發紅的鼻子,回眸定定地望著他,忽粲然笑道:“願意。我巴不得一輩子和你在一起呢!”

說著,她已踮起腳,親上唐天霄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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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可淺媚睡在唐天霄身側,隻是輾轉難眠。

唐天霄素來警醒,自是給她鬧得無法入睡,苦笑道:“你白天睡得太多了吧?”

可淺媚窩到他懷裏,隻管在他身上蹭著,昵喃道:“沒有。我隻是不想睡。”

“為什麼不想睡?”

“怕睡醒了,你便不在身邊了。”

唐天霄揉著她埋在自己胸前的腦袋,微笑道:“我又哪裏讓你不安心了?你明明曉得我滿心裏隻想著待你好。”

可淺媚身體柔.軟得一株春.色盈然的藤蘿,把他緊緊地纏著,低聲道:“嗯,我知道這世上待我最好的就是你。”

她想了想,忽然抬眼問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首詩不隻這麼長罷?下麵是什麼?”

唐天霄一怔。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不論生死離合,我都和你說定,我們將執手相對,共度一生。

這本是《邶風?擊鼓》中的兩句,因意境美好,常被有情.人單獨提起,用來表達白首同心的美好誓約,卻極少有人會和下麵兩句聯係在一起。

下麵兩句,卻萬萬不適合海誓山盟時提及了。

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我想和你共度一生,可惜我們分離了,有生之年再見不到你;可惜我們疏遠了,無法再實現我們的誓約。

詩中這位長年行役於外的男子思念妻子,願意實現他們“與子偕老”的承諾,但語義殊為不祥,隻怕終是與妻子陰陽相隔,永不能相見了。

唐天霄萬萬不願把這話和可淺媚提及,遂笑道:“下麵是什麼……我一時倒也記不起來了。好似是說兩人以後便在一起了,頭發白了還在一起……嗯,就是這樣的。”

“哦……我還以為你多麼博學多才呢!我不知道的,你不是也一樣不記得?”

可淺媚答著,便吃吃地笑,溫存地送上自己的唇,一雙小手也越來越不老實。

唐天霄原想著她身體微恙,怕再著了涼,尚克製著不去碰她。待得她主動起來,倒似又要壓到他身上一般,忙一翻身將她捉過,笑道:“你這欺軟怕硬的,我不欺負你,你反打算欺負我了?”

可淺媚吐吐舌,輕笑道:“天霄,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很想,很想。”

“唔,我聽見了,你說了好多遍了……”

唐天霄隻覺她的動作遠不像她的話語那般溫柔,激.烈的情緒仿佛要把他整個吞噬下肚,不由苦笑。

他感覺著她對他近乎貪婪的索求,低低地笑罵:“哪有女人像你這麼猴急的?還怕我喂不飽你?”

幸虧她的身形嬌小,容色清新,若換成尋常那等高大強壯的北赫女子,隻怕他還真要招架不住,抱頭而逃了。

第二日雨收雲住,卻是陽光明媚好天氣。

唐天霄起床時,可淺媚出乎意料地也一早起了床,洗漱了伴他一起用早膳。

唐天霄奇道:“咦,怎麼今天不睡懶覺了?”

可淺媚舒展手腳輕笑道:“好似昨天真的睡得太多了,一早便睡不著了。”

“隻怕是睡得太多了!”唐天霄歎氣,“夜裏折騰那麼久,今天還這麼有精神,你也算是厲害的了!”

或許他可以把她欺負得再凶些,畢竟她並不是那些弱質纖纖的閨閣小.姐;或許今晚他便可以把他這個想法付諸實施。

他細細察看她臉色,卻敷了淺淺的胭脂,比平時更覺明媚,妍麗剔透,再不見昨日的蒼白,心裏也是歡喜。

她卻戀戀的,看他要出去,居然摟了他的腰,隻將麵龐在他懷裏蹭,全然不管宮門外正侯著等他出門的許多宮人。

唐天霄隻覺她肌膚發際,盡是清甜怡人的淡淡荼蘼清香,陣陣襲人欲醉,也是情不自禁,將她擁於懷中偎依許久,低低笑道:“不然……你還是換了男裝跟我過去吧!”

兩人情濃之際,難舍難分,她也曾一度裝扮作小太監隨他去前朝走動。後來有了兵防圖之事,他怕她再落人口舌,她也自知身份尷尬,怕惹人疑忌,便再也沒有改妝去過前朝。等從荊山回來,她甚至連乾元殿也不去了。

此時聽唐天霄提及,可淺媚便鬆手放開了他,低頭道:“我才不去呢,呆會我找雅意姐姐玩去。前天她還說要做素點心給我吃,說不準我中午就留在那裏嚐她的素點心了!你要不要也去嚐嚐?”

唐天霄皺眉,沉吟道:“嗯,那裏也算清靜。有你陪著她也就行了,我就不去了。”

他轉身走出臥房,走到宮門口又禁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可淺媚正倚著窗欞默默望著他,見他回頭,立刻向他展顏而笑,連院中的老榕都似豔麗起來。

而他的心神,似也在那絢爛的笑容裏搖曳,如滿盛了春日看不盡的美好風光。

這日,待下了朝,唐天霄又留下唐天祺、周紹端等心腹大臣議事,巳時方散。

正待回宮時,唐天祺卻拉住他,遞給他一隻玉龜,讓轉交給可淺媚玩耍。

唐天霄拿起看時,卻是青玉琢就,質地雖是一般,妙在紋路酷似龜甲,沿著那花紋走刀,竟雕作了一隻仰首闊步的小烏龜,韻致天然,活靈活現。

他笑道:“你倒有心,什麼玩意兒都記掛著送她。可這丫頭根本分不出好歹,朕送她一株無價之珍的五尺高珊瑚,被她拿來當作搭衣服的架子了,天曉得什麼時候會給摔得粉碎。你這個給她,若是看得順眼,拿來當個鎮紙,已是給你這個義兄天大的麵子了!”

唐天祺道:“她若不喜歡,皇上留著賞玩也成。本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隻是這烏龜腦袋特別好玩,皇上你看看這眼睛嘴巴,可覺得眼熟?”

唐天霄怔了怔,仔細看了幾眼,忽然一口茶水噴出,已是笑得前仰後合。

那烏龜卻是圓圓的眼珠,眼角略彎,勾作了杏仁的形狀;鼻子倒也罷了,那咧著的嘴兒薄薄翹翹,憨態可掬,分明就是可淺媚心舒意暢時一臉傻笑的模樣!

他嗆咳著,指唐天祺大笑道:“你……你這小子故意的吧?不怕她下回遇著你,老大鞭子抽得你找不著回家的門兒!”

唐天祺無辜地歎息:“我哪裏是故意的了?拿著這烏龜時我也笑了半天,問那雕玉的匠師時,也不曾見過三妹,再不曉得他怎會雕作這等模樣!”

唐天霄再將那烏龜細瞧,笑道:“不錯不錯,這烏龜甚是有趣,朕呆會問問她去,若她不要,朕留著當擺設,就把烏龜當作她,每日在臉上打幾個叉,或在腦袋上畫幾個圈兒,定是好玩得很。”

唐天祺想著可淺媚那性情,也笑了起來:“你若這樣逗她,隻怕要把她急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