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百蘭斯的私人委托(1 / 3)

一陣陣微風輕輕掠過,脫下了鋼甲的杉尼感到一陣涼意。雖然是夏天,今夜卻並不算熱,不過包裹在密實厚重的鋼甲裏那短短四回合的馬上衝刺,早已讓他悶出遍體大汗。此刻,隨著汗珠漸漸消逝在空氣中,杉尼頓覺神清氣爽,猛然間振作起來。

月亮漸漸走近雲裏,四周一下子暗淡了。幾丈外的海穆也變得逐漸朦朧起來,不過,隻有短暫的一刹那,很快,那個男子在視野裏漸漸變大,他邁著沉重的腳步堅定有力地向杉尼走來。杉尼將血月的刀刃貼上額頭,他在卡萊那時在戰鬥前經常會做這個習慣動作,血月冰涼的刀刃可以讓他在短時間內迅速提高集中力,應付即將到來的惡戰。

有一陣子,杉尼真的強烈地感覺到自己已經回到卡萊那,正站在故鄉的土地上迎接下一位敵人。然而,周圍沒有綠洲和沙丘,隻有遼闊的小麥田、平整筆直的驛道和身後那座孤零零的磨坊。這一切都告訴他,那隻是一個錯覺。他定了定神,借助著血月的澈骨寒意,將思緒從遙遠的龍族沙漠收回來。

杉尼眯起眼深呼吸幾口清新的空氣,緊緊地握住血月的刀柄,然後迅速地鬆開,腕關節的反應仍舊靈敏,血月在他的手上還是和從前一樣揮灑自如。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心中已經充滿了必勝的自信。

距離隻有二十步的時候,海穆和杉尼的眼睛狠狠地對視著,誰都不眨一下,生恐錯過對方的每一個行動細節,海穆雙手舉起巨劍,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呐喊衝了過來。

杉尼不動如山地等候著,直到五步距離,此時海穆的速度已經接近極限,杉尼一側身閃開兩步,退避到小路和麥田相接的邊緣,失去目標的海穆收不住勢子,一口氣衝出十餘步才停了下來。

既然無法在臀力上超過對方,隻有設法大量消耗對方的體力。杉尼僅僅穿著金屬鏈編織成的一件大約半指厚的鎖子甲,手中拿著輕快的血月,比起海穆來在靈活性上無疑大占上風。他根本無意和對方一開始就正麵對抗,那樣的結果肯定對他不利。因此,他不斷地用敏捷的身法避開海穆的攻擊,海穆很快便明白了對方的策略,但是,沉重的裝備和武器讓他失去了主動權利。

不知道已經是第幾次落空,海穆轉過身來,狂暴地呼喝著,將巨劍從右朝對方攔腰橫斬。他不得不減低了速度,此時的他已經被仇恨折磨得渾身冒火了,可氣的是對方仍舊是漫不經心的模樣。他大喝道:“難道您就不敢和我正麵交鋒嗎?難道麵對著我的劍,您隻會狼狽東逃西竄嗎?”

杉尼向左一閃,由於對方減低了速度,所以杉尼有機會在越過對方身後的同時將手順勢一帶,隻聽乒的一聲,全身甲胄的海穆重重地摔在地上,過了半天才艱難地爬起身來。

“究竟狼狽的是我,還是您呢?”杉尼索性脫下全封閉的騎士頭盔扔到一旁,露出了他的一頭黑色短發和烏黑的眼眸。

聽到這句刻毒的諷刺,海穆再也按奈不住,顧不得是否會落空,恢複了第一次攻擊時的姿勢,雙手高高地舉起巨劍,猛然間向杉尼急衝而來。然而,此時的他和片刻前已經截然不同,每個動作似乎都變得緩慢無比,他的雙腳和雙手遲鈍機械地運動著,隻想就此一劍將對方砍成左右兩片。

和前一次一樣,杉尼傲然地站直在原地等候他。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在五步的距離上側身避過。十步了,五步了……他忽然用類似海穆的姿勢舉起血月,正麵迎上對手的巨劍,就在兩人兵器互擊的前一個瞬間,他貓腰向左下一閃,血月卻仍舊高舉在頭上。杉尼從海穆的肋下經過的同時,血月鋒利的刀刃在海穆肩膀下一寸的位置將他的大半條右臂整齊地斬下!

那隻斷臂仍舊緊緊地握著巨劍,而巨劍仍舊在海穆左手裏,所以血淋淋的殘肢掛在劍柄上,就在海穆自己的麵前晃蕩著,泉湧的鮮血濺了海穆一身一臉,還灑便周圍一丈的地麵。海穆不能置信地瞪著那支離開自己身軀的無生命殘肢,發出一聲歇斯底裏的哀嚎。接著,他頹然跪下,左手鬆開劍柄,捂住右臂的傷口,任由巨劍和殘肢掉落在地上。

傭兵們的歡呼和騎士團傳來的驚叫一同響起,久久不絕。

“我輸了,殺了我吧。”沉默了一陣,海穆開口說道。

杉尼站在他的身後,所以海穆並不能看見獲勝的對手搖搖頭,臉上漸漸蒙起一陣落寞之色。

“您已經為殺死我的夥伴而付出了血的代價,無論如何,您是為令尊大人報仇,而我即使殺了您,我那些死去的夥伴也不能活過來。我認為已經向您索回了您欠我的債務,我已經滿足了。”

“如果您現在不殺我,我發誓我會讓您付出十倍以上的代價,然後以比我現在痛苦一百倍的方式死去!”海穆咬著牙,狠狠地詛咒道。

杉尼將血月收回黑雲腹下的刀鞘裏,牽著黑雲走向磨坊,淡淡地扔下一句話:“那是您的事,與我無關。”

兩位未受傷的騎士將海穆攙扶回騎士團的陣列中,百騎長決鬥失敗讓他們噤若寒蟬,士氣大挫。當傭兵們手持硬弩,有條不紊地撤退時,騎士團幾乎沒人想到要進行攔截。連海穆本人都心灰意懶地閉上雙眼,任由扈從手忙腳亂地替他包裹傷口。

積鬱了兩個月的憤懣終於得到宣泄,奇怪的是杉尼卻一點都感覺不到快意恩仇的愉悅。他的心情異常沉重,卡恩男爵之死雖然不是他親手所為,自己卻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卡恩男爵之所以支持克拉文,並不僅僅單純是因為屈服於宰相大人的權勢,也考慮到柯裏亞斯公爵的正直和為國之心……然而,由於這支傭兵團的突襲,一位本質上不失為勇敢領主、忠實臣子的老人倒在他自己的臥室門前的血泊處……杉尼不禁反複地捫心自問——究竟我們這些傭兵在蓋亞內戰中的行事能不能稱得上符合正當性的原則呢?

他當然和從前一樣肯定斯沃王子的合理繼承權,也肯定王子有充分的理由抵抗到底,並組織軍隊殺進王都赫爾墨奪回本來就屬於他的王位。尤其是在沙思路亞解圍的那天,他親眼見過了斯沃王子之後。

但是,誰又能肯定斯沃王子真的回到國王的王座上,就一定會將蓋亞治理得比在柯裏亞斯公爵輔弼下的弟弟克拉文更好呢?對於這個問題,不要說杉尼沒有把握,即使是此時斯沃王子身邊的擁護者甚至是王子本人,心底裏也沒有絕對的把握吧?那麼,斯沃成為國王,究竟是蓋亞王國幾千萬臣民的幸運抑或不幸呢?更加沒有人會知曉……

正當杉尼胡思亂想的時候,有個熟悉的聲音漸漸地在他耳畔響起。

“杉尼,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一成不變的,同一件事在不同的角度和立場上不會有相同的結論。所謂的是非對錯離開了參照就根本沒有意義。矛盾本身就是一種存在,你不可能否認它,更沒有辦法作出什麼絕對合乎邏輯的詮釋。杉尼,概念就在你心中,不要在其它地方徒勞無功地尋覓。”

第一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杉尼根本無法理解,即使是希格蒙德用拗彎的烤肉鐵叉對他加以解釋說明後也還是似懂非懂。到了這一刻,他才漸漸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迎著溫柔的夜風,杉尼忽然思念起故鄉卡萊那的土地,他默默地打定了主意。

當這一切都結束的時候,我要告別蓋亞和艾爾帕西亞,回到那塊沙漠中的綠洲去將最後一筆過去的恩怨了結。我和惡龍阿古都斯之間的宿怨與海穆完全不同;那是我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去完成的唯一一件事;也是支撐我從一次次危險困境中逃脫,頑強地活到現在的唯一動機。隻有了結這件事以後,我才能放下所有的過去,去尋找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