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藍冷眼瞧著,康氏起身的那一桌靠菜盤子最近,統共有十餘個女人,都不時拿著小眼神兒往自己這邊瞧,一臉看好戲的模樣;旁邊還零零散散坐著好些人——鬢發是亂的,衣裳是髒的,還有人端著一碗稀粥就往自己頭頂上倒——竇藍盯著那碗粥心裏一陣抽疼,也總算明白了嚴寧庵常被人喚為“京都城外瘋人庵”的道理。

她這兩天可謂家破人亡,顛沛流離,又拖著高過她腰的大木桶來回忙活了一個早上,現在被殘餘的飯香味兒一刺激,肚子便忍不住叫了起來。

康幼心銀鈴般的笑聲緊接著響了起來。

康氏笑著瞥了眼自己的女兒,轉頭對竇藍安慰道:“隻能勞煩藍兒先忍一忍的好,晚上那趟可要記得早些來。”

竇藍不理她,拿了個空碗,上前將粥桶內裏殘餘的冷粥全都仔細刮了下來,倒也給她刮了半碗多。她站起身,便托著半碗粥往外走。

“藍兒這是在做什麼?”康氏問,“飯食可是不許帶出飯堂的,規矩可不好壞。”

竇藍就當沒聽見一般繼續往外走。

突然,她右肩上傳來一股大力,竟然將她整個人一氣撞到了地上!

那碗粥正涼涼地扣在她左手邊,白花花黏稠稠地灑了一地。

竇藍眯起眼,細細的打量那猛撞過來的婦人。

那婦人長得甚是壯碩,大方臉,顴骨上還有兩道橫肉。她被竇藍一瞪,更是嚷嚷開了:“你這是什麼眼神兒,什麼眼神兒?!擋著路口磨嘰不走,還怪著別人了不成!”

康氏歎了口氣:“長孫氏,你也改改那急性子罷,下次走路慢些腳。藍兒,撞痛了沒有?不過啊,憑我說,你卻要對你長孫姨說聲謝謝呢,若不是她這巧合一撞,再一步,你可就壞了嚴寧庵的規矩了。”說完,便伸手要來扶竇藍。

竇藍懶得瞧她做戲,幹脆利落地拍開。

“啪!”

大廳裏先是靜了一瞬,接著便鬧起來了。那些沒瘋的婦人紛紛說長道短地將竇藍形容得要多糟糕有多糟糕,康幼心更是跑過來,將剛站起來的竇藍狠狠推了一把:“我母親好心來扶你,你卻打她!”

“……我不過走開了半步,這又是怎麼了?”

隨著這平板陰森的聲音,棺材臉狐姑耷拉著嘴角,出現在了門口。她瞧瞧竇藍還淌著飯粒子的手,皺了皺眉。

“竇家小姐來得晚了,現下餓了肚子,恐怕怨上我了呢。”康氏拿著袖子擦著淚:“說是不能把飯食帶出飯堂,這可是狐姑您親自定下的規矩。長孫姐姐眼見著竇家小姐要犯規,情急之下手腳偏了些,誰知竇家小姐竟不管不顧地耍起脾氣來。”

康氏一邊哀哀訴苦著,還不忘加上一句:“這,總歸都怨我就是。”

狐姑心裏苦極了。照她說來,她最煩這些女人,換臉皮子比畫皮鬼還快,眼淚說來就來,她一介小妖怪哪兒來的神通去猜透她們那話裏話外的小心思!眼見著是小豆子被欺負了,她狐姑也被不輕不重刺了一句,可她卻不能掏爪子拿戒尺——要按著規矩來,要按著庵主大人的規矩來。

“竇藍,你做什麼要把飯食帶出去?”

竇藍回:“幼弟高燒暈迷,生死不知,此時再不可斷了食糧。”

喲,對了。狐姑這才想起,小豆子還帶著一個病怏怏的小小豆子。既然是為了重病之人,那小豆子就不算犯規。

不過狐姑又皺起眉來:這一上午事情出奇地多,竟讓她完全把沒什麼存在感的小小豆子徹底拋在了腦後。他們妖怪自個兒吃的東西,竇藍家弟弟可吃不成,而庵子裏一天三開火的規矩也是那人定下的——嘖。

狐姑望了望被打翻的粥,臉色更加不好起來:“長孫氏,浪費食糧,自己去領十板子。”

竇藍瞧著那長孫氏一下煞白的臉色,心中有些快意。突然,有聲音似乎貼著她耳邊響起:“小豆子,先隨我走,我想法子弄些吃的給你們。”

見其他人都一副若無所覺的模樣,竇藍知道,這是狐姑的妖法了。

她正準備抬腳邁出門檻兒,又聽見背後傳來一聲叫喚:“那竇家小丫頭,是吧?來,來,我這裏還有點兒殘羹冷炙,老婆子動了一口。你要不嫌棄,就拿去給你弟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