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2 / 3)

我隻能想春花,她現在是我的嫂子了,梁勤對她肯定好,不知有兒子沒有,我能領養她的兒子做幹兒子嗎?當然,我也可以重新找一個女人來結婚。她會是什麼樣子呢,想來想去還是春花的樣子。一會兒又想到白桂了,想到她我的身體就被喚醒了。白桂斜依在一盞紅紙罩住的馬燈下,臉上飄著一層紅色的光影,慈祥的眼光斂住了內心深深的憂傷。她引領我進入一片縱深的地域,我信馬由韁、策馬飛奔。我點燃煙袋,白桂在輕煙中反複呈現。不知怎麼,我想完春花後,就會情不自禁地想到白桂,春花讓人心痛,而白桂讓人憐惜。我無法區分我對白桂究竟是感情還是欲念,但我一直無法忘記她,後來我遇見過很多妓女,卻沒有一個有白桂那樣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蔣國全問我將來咋辦,我說,托梁瞎子的婆娘再說一門親事,我要在安家山下好好建一個家。如果可能的話,我要在老家旁邊再修一棟房子,房後栽竹林,房前植果樹,用薔薇做籬笆。回到老家,你要到我家來做客呀,不要圍著老婆娃兒便忘了戰友。蔣國全說,梁老弟說到哪裏去了,我給老婆置辦婚轎時,一定要喊人來請你到我家喝喜酒囉!我說,這樣的好事,我一定來喝個大醉!

一開始知道勝利的消息時,我們還有所節製,沒有舉行大規模的慶祝,主要是顧及降軍的心理反應。霧散落在敵人的對岸,也散落在我們的陣地,似乎掩蓋著失敗也遮掩了勝利。淺淺的一水之間,卻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我們隱約聽見喝酒狂嚎和痛哭的聲音。一連幾夜,那邊都沒有燈光,死寂中有酒鬼的呼喊,也有零星的槍聲。那種壓抑隔河也能感覺到。有一天中午,在酷烈的太陽下,我們看見有一個男人對著河邊脫光了上衣,遙對東方三拜之後,舉刀刺進了自己的腹部。又有幾個男人同時舉槍自殺,號叫和痛哭引發成群體事件。還有人對著河水射擊。我覺得那些人快要瘋了,夜夜都聽到對岸的號叫。地堡裏、山洞中、住房裏,往往一兩聲號叫便引出一連串回應,彙成一股瘋狂的濁流,震動群山。團長便叫我們狂笑,團長帶頭狂笑。為了增加我們的聲勢,部隊還專門運來了鞭炮和煙花,對著沐水河去放。煙花炫耀著我們的勝利,在夜空中綻放。煙花放完之後,團長指揮我們敲碗、敲盆、敲門板,敲一切可以壯大聲勢的東西,然後放開喉嚨呼嘯,盡情地狂笑。團長把這作為一場特殊的戰鬥,命令每一個士兵狂笑,直笑得聲嘶力竭、麵部僵直、牙齒脫落也沒有停止。當場便笑死了兩個傷兵。一個腦部受傷的士兵,笑得七竅流血,倒地而亡。另一個胸部受傷的士兵狂笑了一個小時後,突然胸膛爆裂,血像噴泉一樣往外湧,他已經無法停止大笑,身上的肌肉就像傳送帶上的機器一樣繼續運轉,血柱噴射著歡呼這場史無前例的勝利,直到血液流盡,他的臉上依然保持著大笑的表情,仿佛歡呼自己走進極樂世界,永享勝利與和平。

我看著漸漸模糊的人群,蔣國全、周少智的麵孔在我眼中慢慢僵滯,我的眼睛、麵部、雙手和全身都抽搐起來,我倒在地上,人群在我的上方狂舞,歡叫慢慢遠去,我進入了一個機械一樣有節奏地抽動的世界,每一個細胞在爆發式地抽搐……

醒來時,蔣國全坐在我的床前打瞌睡,天空已經現出一絲晨光,周圍還是一片呼嚕聲。我又閉上眼睛。全身酸脹,疼痛一點一點地喚醒我的神經,我的臉上火辣辣地痛。黎明時鳥兒在窗外鳴叫,我聽著鳥的細語,又一次回想昨夜,我的抽搐發作了。抽搐把我的體力抽空了,我渾身發軟、四肢無力。我多麼想回家啊,想躺在家裏的床上,聽母親在灶房裏忙碌,興許還有春花在燒火,食物的氣息在晨霧中飄來。幾滴眼淚落在蔣國全的手上,蔣國全醒了,揉著紅眼說,梁草啊,想家了?別哭,你再哭,我也要掉淚了!

團長為這次狂笑受到了上級的批評,團長說,這是勝利之後的又一次勝利。團長說,老子就是笑死也不會輸給日本人。團長的狂笑攻勢的確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戰略效果,以後幾天,剖腹和投河自殺的日本兵接連不斷。團長卻隆重地安排了刮胡子這件大事。他選擇了一個陽光普照的上午,安排在日軍能清晰看見的一塊高地上,讓幾個民夫在那裏舞了一會兒獅子龍燈,再放了幾串鞭炮。然後在眾人的注目下,請剃頭的士兵慢騰騰地刮掉了胡子,再燒起一堆大火,把刮下的長胡子扔進大火中燒掉。團長說,八年來就盼著這一天啦!團長當天表示自己掏錢請各位弟兄喝酒,歡慶勝利。那一天我們再次喝得東倒西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