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2 / 3)

第二天大家說起晚上的情景,李班長說他夜夜都在夢見緊急集合,虛汗透濕了背心。王義武說,都是你那馬鞭酒惹的貨,你的馬藥太多,牽掛也多,上戰場就沒我這麼利索!李麻子說,喝了馬鞭酒,多造些人,也是對抗戰的貢獻嘛,不然炮灰從哪裏來嘛!我現在想的是祖上要是有什麼酒一喝便永遠不長大,都給我那些娃娃喝了,就再也不上戰場了!王義武沉下臉說,都怪老板娘的麵湯把我催大了,我就來當兵了!萬一上戰場立了大功,我有一天能當上將軍麼?李大麻子說,你龜兒子想得美,就是投胎投錯了,你鬥大字不識一個,還當將軍!能保住你的小命,就算你龜兒前世積德了!

幾天後,我們往前線開拔了。在公路沿途經過的城市或村莊,擁擠著前來歡送的人群。女人們送餅子或水果,男人們把香煙送上,孩子們追著我們的隊伍,模仿我們行軍的模樣。王義武不停地抹眼淚,他覺得自己長成一個大男人了,心中又湧起騎在軍長棗紅色大馬上馳騁天下的豪情,他覺得自己終於派上用場了,再不是受人欺負的叫花子,而是全副武裝的士兵了!

在連綿不絕的山間公路上,汽車蜿蜒行進著。回望後麵,煙塵蔽天,車隊和行走的隊伍望不到盡頭。楊六娃說,梁哥,這是多大的陣勢啊!王義武說,回到成都,我可有吹的了!楊六娃又小聲對我說,看,殷秀珍在街邊的人群裏揮手。在緩緩行進的汽車上,我並沒看清他說的姑娘,隻看到一些揮動的小旗。楊六娃神秘兮兮地問我,你想春花不?我搖頭,他說,你娃太假了,哪有不想的!我說,想也沒用,她可能都做我嫂子了!

那次行軍,最輕快的就數楊和順了,他一路眉開眼笑,不時吹一聲口哨。扁擔再次給他帶來好運氣。看得出,他喜歡那個賣茶水的姑娘。天地向他敞開,萬物對他微笑。因這浪漫的情緒感染,打仗也成了一件輕鬆愉快的事情。我打趣他,你那寶貝扁擔,可能真是什麼神物喲!打鬼子、找女人,都叫你撞上,什麼時候我也去找根扁擔帶上。楊六娃說,梁哥,你還別說,我這根兩頭包著鐵花的扁擔是我爺傳給我爹的。離家那天,我爹順手就給我了,說打架沒家夥咋行?我不要,我說我是去打仗,不是擔大糞!我爹說,管他打仗還是打架,總不能赤手空拳,拿個家夥心裏不慌!楊六娃又說,我爺是個鐵匠,他老人家在陰間保佑我哩!

出了國界,華僑和緬甸老鄉也來歡迎我們。部隊要我們嚴格遵守紀律,我們一路做著友好的手勢,他們也回應我們同樣的姿勢。再往前進入緬甸叢林,行路就不是那麼容易了。不知怎麼,一進入密林,就想起安家山上我和梁根迷路的經曆,心裏有一種不祥的預兆。

進入緬甸,我們急行好幾百公裏,大家已經疲乏得喊爹叫娘了。部隊又往另一個方向走,在夜晚的星空下走,我們隻覺得方向有點變化,但大軍行進,我們隻好跟上。這樣又跑了一天。大炮轟鳴,槍彈在林間嗖嗖地響。王義武躲在我胸前,說:梁大哥,我怕……我知道他第一次上前線,他的身子抖抖索索的,就像風中的草。我像父親一樣拍著他的肩膀,我說:他們也是人,你不怕鬼子,鬼子就怕你!

夜晚長官命令我們在叢林裏點上火把,每個人都拿著火把舞動,喊殺聲伴隨著炮彈在夜空震響。一時間,隻見滿山遍野都是火把,山巒和凹地連成一片,天上地下連成一體,我們隻聽見排山倒海的呐喊聲,就像狂風一樣橫掃敵陣。發起衝鋒時,王義武跟在我身邊。每一個軍人在那一瞬間都被鼓蕩起來。在猛烈的攻勢下,敵人的炮聲啞了,槍聲也漸漸稀落。天亮了,我們也不知道衝了多遠,直到後來看到高鼻子大眼睛的洋人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洋人,好家夥,那鼻子像鷹嘴岩!我還正犯迷糊,就被幾個洋人抬起來拋到天上,我被搞得頭昏眼花,隻好把眼睛一閉任他們擺布。我知道這意味著我們勝利了,鬼子已經被趕跑了!他們笑得直流眼淚。有一個洋人抱著我就不鬆手,眼淚弄濕了我的肩膀,他還捧著我的臉又親又啃,臊得我滿臉緋紅,他們身上的那股臊臭熏得我直想發吐。狗日的,世界上還有這種人不像人驢不像驢的動物,長得這副熊樣!奶奶的,我算是大開眼界了。從小就聽說鬼怪長的是綠眼睛,他們的眼珠差不多就是想象中鬼怪的樣子。後來才知道日軍把他們包圍了,是我們撕開日軍防線救出了這些英國人。我心想,綠眼們興許在這裏也撞見道路鬼了,衝不出去,是我們把他們喚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