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部隊的南移,我們越發緊張起來。雖然不能聽到炮聲,但敵機頻繁轟炸讓我們預感到大戰在即。也許是光頭委座的據理力爭終於讓英國人讓步,也許是英軍的倉皇已經無法顧及大英帝國的傲慢,也許是日本高層的野心終於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這些我們都無法知曉,隻有根據自己的行蹤來做一些不著邊際的分析。不管怎樣,我們這次沒有步行,而是夜間乘車從昆明移師保城。
保城這個幾千年沉寂的小城,一下成為關注的焦點。群山之間的這處小黑點,星移鬥轉變成戰略要地。由於大軍的到來,這裏的緊張氣氛便有所緩和,居民們閑談的口氣也露出一絲輕鬆,這麼多軍隊來了,日軍難以殺進,這裏肯定安全了。商販們不遺餘力地運來了藥品、汽油或柴米油鹽,新開的館子或妓院還沒完工便匆匆忙忙地開張營業。這個城市顯現了一種讓人不安的短暫繁榮。彎彎曲曲的山間公路上布滿了蟻行的汽車,高處夜間的車燈就像天上的鬼火一樣忽明忽滅,隨山勢起伏,蜿蜒數十裏,那情形真是壯觀!這些負重奮力爬行的汽車,就像當時的中國一樣,艱難地喘著氣,把頭頂最黑暗的日子當做腳下最艱難的路一步一步地挪過去!
一天夜裏,營長把我們集合到山下一所學校的操場上,讓我們看這些密密麻麻地行進在路上的汽車。天空下起了小雨,近處車燈前可見密密麻麻的雨點。大家站在雨中,默默注視良久,營長才說,這是我們國家現在唯一的一條國際通道,汽油、藥品和其他戰略物資都隻能從這裏運進國內。鬼子做夢都想卡斷這條運輸線,甚至從這條路上打進重慶,那樣,中國就完了,我們都完了!說得大家都想流淚,營長聲音哽咽,但很堅定地說:我們要誓死保衛這條生命線,誰家都有老婆兒子親戚舅子老表,流落到西南這一小片未淪陷的土地,作為遠征軍人,我們的職責就是保衛西南的這條生命線,不讓鬼子前進一步,我們的親人已經沒有其他可以流浪的地方了!
不知誰起聲唱了一句軍歌,大家便跟著齊唱:
為了我們的家鄉,
勇敢地奔赴戰場。
我們用血肉之軀,
築起鋼鐵長城。
服從命令,保衛邊疆。
遵守紀律,抵抗列強。
誓把倭寇趕出國境,
讓中華民族獲得解放!
我們站在雨中,渾身充滿了軍人的責任。歌聲在夜空裏震蕩,在山穀間傳響,我永遠忘不了那天晚上的情景:雨水混著士兵的淚光閃亮,每一個人都緊握著手中的槍,胸中豪情激蕩,即便前麵是鬼子的碉堡或刀槍,是萬丈深淵或刀山火海,我們都要勇敢地踏過去奔赴死亡!
第二天楊和順專門找了一戶賣茶水的人家,把扁擔寄放在他家裏。賣茶的老漢守著一個未出嫁的女兒過活。女兒小鼻子小臉顯出幾分秀氣,說話不繞彎,直來直去。身段瘦長,後背上拖著一條長辮子。姑娘向他開玩笑,一個扁擔哪有這麼金貴啊,送給我們得了!楊和順便把扁擔的來曆給姑娘講了,說將來要傳給兒子的。姑娘大膽地問,你結婚啦?楊和順說,哪有時間結婚哦!不過,打完仗,我會結婚的。姑娘的臉上突然飛出一絲紅暈,倒惹得楊和順有些不自在,忙把自己的部隊番號告訴她,說,等仗打完了,我會來取扁擔的。夜裏回來,楊六娃悄悄地告訴我白天寄扁擔的情景,還細致地說起那位姑娘叫殷秀珍,又說那姑娘單眼皮,小眼睛,眉心有一顆痣。我聽梁瞎子算命說,一痣在眉,綢緞不離,那是富貴相囉!楊六娃說,明眼人還找瞎子算命,怕是一痣在眉,愁字不離嗬!
楊六娃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我知道這小子一定是某些部位不安分了,便拍著他的腦袋說,你娃在被窩裏搞什麼鬼名堂!楊六娃翻身問我,哥,什麼樣的女人能生娃?我要找一個能生的,生他十幾個!我說,你娃有雄心大誌呀!要找那種胸脯大屁股大的女人,既能肩挑背扛做活路,又能摸爬滾打生兒育女!
楊六娃說,好個梁哥,你對女人懂得多,很有經驗嘛!我說,我是聽梁瞎子的婆娘說的,一個媒婆的話哪能當真?楊六娃默想良久,說,有道理,很有道理。胸脯大奶水好,屁股大有力氣,白天能做農活,夜裏能做事。女人更懂女人。媒婆說得對,我將來要找一個胸脯大屁股大的。楊六娃不再說下去,連連歎氣,我問:怎麼又歎氣了?楊六娃說,可惜殷秀珍胸脯小屁股也小。一句話把我逗笑了,楊六娃說,真的,那姑娘什麼都小,就是年齡不小了。我說,你還當真了,把這事擱在心裏了。算我多嘴多舌,別拿媒婆的話衡量天下所有女人。楊六娃不再言語,閉眼裝睡,卻聽見他在床板上翻動的聲響。
那些天,我們經常被噩夢驚醒。有一天晚上,人們聽見班長叫喊:你們這群龜兒子,老子叫你們緊急集合!大家都被吵醒,立即跳到班長身邊排好隊,報數完畢後卻沒有動靜。王義武指了一下班長的眼睛,大家憑直覺在黑燈瞎火中感到他的眼睛發出的亮光,這才靠近他,聽見他打起了輕微的呼嚕。楊六娃說,班長還在夢周公呢!大家七手八腳地把他抬到床上,他居然沒有醒。王義武輕手輕腳地開門,看見兵營裏沒一點動靜,這才一致斷定,狗日李大麻子說夢話又夢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