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章 鳴沙之禱(1)(2 / 3)

這是城之夢呢?還是夢之城?

如是城之夢,這城有靈性;如是夢之城,這夢能堆砌。

當年康熙皇帝夢中西巡,大漠戈壁瀚海無際中突然發現一處綠洲,有青泉和大樹,還有飛鳥婉轉歌吟,樹冠濃蔭正是小歇處,抬頭望時,卻又見這樹頂上置有皇冠,這樹枝間飄著玉帶。

康熙夢醒坐起,紫禁城裏剛剛敲完五更鍾鼓。

“西域夢朕久矣!”次日早朝,康熙對臣下詳說夢中所見,並當即派員按夢中景況到大西北沙漠中尋覓,撥巨款修路、築城並因此而賜予一個中國城市建築史上.空前絕後的名字一一夢城一;也是有據可査的康乾盛世的佐證之一。

康熙始所未料者有二:一是如此欽定的工程,康熙自己時有垂詢,負責造城的宮員卻還是狠狠貪汙了一把,把夢城的規模縮小了。二是即便皇帝所賜、皇恩浩蕩,也擋不住風沙的襲擊,康熙活著時,這夢城的四周便沙丘起伏,有清一代完結,夢城複歸於夢。

夢城無樹,夢城無水,夢也幹枯,城也風化。

有為之君如康熙,卻也沒有留下一份治理中國荒漠化的藍圖,惜哉!不過康熙心裏牽掛著大漠邊陲的荒僻之地卻是真的,並且由造夢城悟出了一個道理:隻要有利可圖,就是戈壁灘也擋不住貪官汙更!夢城邊上有一棵似乎已經枯死卻仍然沒有倒下的胡楊。

見過城頭飄揚的旗。

聽過鍾樓敲擊的鼓。

我坐下,坐在小沙丘上,麵對著胡楊。

枯樹枯立,枯人枯坐,枯枯相望。

從口光下望到月光下。大漠的天上,太陽也大月亮也大。

相望便相知。

原來,托夢給康熙的正是這棵胡楊,這裏曾經有一片胡楊林,扼守著一處風口,擋住了流沙,使風口另一邊的家園得以保存。可是胡楊林太老了,連年幹旱之後,相繼枯亡,種草種樹已是燃眉之急了。

這一天晚上,康熙讀《穆天子傳》,寶馬神車,西域瑤池,已是心旌搖蕩了。待到就寢,燈滅夢現,胡楊樹的本意是提醒康熙:萬裏西域,流沙滾滾,倘無樹草,危在旦夕!宮廷的圓夢師都是馬屁精。

所有的皇帝沒有一個不好大喜功的。

不是種草種樹,而是大興土木。

隻要大興土木,必有貪官汙吏。

胡楊問:你說造一座夢城容易?還是種養一片林子艱難?

你說立一個豐碑和留一片綠蔭,哪是功德?

樹能防沙,樹可積水,樹在沙止,樹倒沙湧。

無樹的城,怎能不毀滅呢?

無水的城,怎能不枯萎呢?

種樹的人就是耕地的人就是播種的人,就是牽著駱駝從祁連山下運水的人。

他們從沒有聽說過龐貝和巴比倫。

把圖紙畫得宏大之極,造大城,蓋高樓的人,都知道龐貝和巴比倫。

也有人跋涉萬裏到荒漠高原、窮鄉僻壤,呼喊著“種草種樹”,胡楊問:你們還記得胡耀邦嗎?

胡楊一息尚存,還在期盼著。

三北防護林正在延伸,三北的窮苦農民種一天樹得兩個燒餅,中國的公款吃喝一年至少吃掉1000個億。

有人在沙漠裏種下綠色。

更多的人在耕地上堆砌大廈。

我們還吃五穀雜糧嗎?,我問胡楊:海邊泥濘的路怎樣才能通向夢城?

胡楊說:路邊、地頭都要種樹,大城阻擋的時候,你要繞個彎,讓樹葉汲取海的濕潤,一棵樹接一棵樹傳遞。

這要到何年何月呢?

胡楊告訴我,當初,天地洪荒,造物主造萬物,撒下第一粒種籽的時候,他想的隻是:

種樹的人有福了。

種樹的國有望了。

胡楊頹然倒地。

胡楊死了,真的死了。

我是在胡楊曾經站著的地方站著繼續做夢呢?還是回到海邊的路上?

我終於隻是麵對著沙子了。

沙漠之沙與海邊上的沙子,它們各自存在著,你看沙山起伏不像浪嗎?你看沙丘流動不像河嗎?

我站著,我是胡楊。

隻有樹和草才能留住土。

1996年8月於北京秋雨之夜土地民謠我並不仇視白天和太陽,我隻是喜歡黑色,並且認為她更接近生命的原色。母親的宮殿溫暖而舒適,但它是黯淡的,生命結束的時候一切的夢停止了,靈魂彌漫在暗夜中寧靜而久遠。

我的心靈裏還有熱血,血是紅的,我把夜的濃墨傾倒在我的心田,我想象著黑色與紅色交融、滲透時如排斥和抗拒,你最後不能不承認:黑色是戰無不勝的,一切的輝煌鄱不過是點綴。

沉浮在黑色中的那一點微紅,是夕陽是月華是留給不甘寂寞的那幾個抒情詩人證明他們有想象才能的最後的根據。

待微紅消失人們便睡覺,都市的水泥樓板上鄉村的田野澤邊便擠滿了站著的躺著的奔著的裸露的包裹的夢和夢囈。夢得由在,夢得美輪美奐,夢得冷汗淋漓,夢得精光赤條,不要嘲笑做夢的人,你沒有做夢便沒有活過,從夢想的便是人?我隻是在黑色中詢問:思想者呢?

亞裏士多德死去以後我們仍然活著,在永恒的黑色的權威下,生命的延續是生而死死而生的體現,沒有長牛不老。那些偉人思想者登高一呼應者雲集的英雄,那些指揮戰車閃電襲擊殺人如麻的軍事家們,誰都有累了的時候,走向一個永恒的休息地的是所有的人。戴卨樂在親手安葬了殘疾有病的女兒之後說:現在她和別人一樣了。是的,總有一天我們都會一樣的,一樣的沉默一樣的從白骨上站起米幾點磷火你也綠油油我也綠油油。